“为了不叫人看不起,我花很多时间去学并不那么喜欢的女红,也跟着母亲学理事,如果不是……出了那样的变故,我大约会像母亲设想的那般,嫁到永州某一个相熟的世家,做一位受人尊敬的、贤良的主母。”
说到这里,孟如意微微仰头,停顿片刻,才又继续。
“我父母出事之后,一切都乱了。后来有幸到府上,得姨母爱护,还有侯爷您的庇佑,我万分感恩,只是心里却又清楚,我与嫣儿、娴儿她们不同。”
“您或许不知晓,初到东都的时候,承平侯府曾托孙夫人与二婶提亲,欲为殷家的五郎君求娶我,我有一瞬是动了心的,因为我以为嫁了人,我就又有家了。”
裴宵听得皱眉,“侯府就是你的家。”
孟如意笑笑,无喜无悲,“不一样的,您不会明白。”
而后,她又继续方才未尽的话,“那时候事发突然,姨母问我的意思时,我一时六神无主,姨母以为我害怕嫁人,于是就作罢了。”
“再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我才渐渐明白,如我这般的人,除了这副无用的皮囊外一无是处,而这身皮囊也只会给人招惹是非,大约是不应该嫁人了的。可我该怎么活呢,却又没有头绪,甚至,我一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您总说我愿意嫁给表兄,其实我是不愿的。”她陷进回忆里,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我那时候想入宫来着,那里总归也算是个归处不是嘛?”
“是姨母和表兄疼爱我,才会有了与表兄的婚事,我心中一直难安。现如今不成了,我还挺高兴的。”说着,无奈笑了一声,“只这话却不能说给姨母听,她为了我付出太多了,这样说会很伤她的心的。”
“侯爷,我将我所有的心事都说给您听了,您应该能明白,嫁去北戎于我而言,完全不是忍耐、屈辱、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我很高兴,我这样的人,终于还能有一些用处。”说到这里,孟如意甚至有些兴奋,眼眸愈发晶亮,“我知西北苦戎人久矣,若能助您将这难得的和平安定维持得更久一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算不辜负您数次救我于危难的恩情了。”
裴宵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哭过了。这一刻,他眼眶有些控制不住地发热。
他自诩爱她,为了她甚至放弃了一些做人的底线,可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从没有真正了解过她。
从前他的爱,大约是出自雄性的本能。
她美丽、善良、温柔,却又无比脆弱,美好得像一场梦一样,没有人能不爱慕她。
而今日,撕开了那层梦幻般的面纱,裴宵才陡然发现,这个他心目中脆弱得不堪一丝一毫的摧折的女子,实则清醒且坚强。
孟夫人将她教得极好。
“昭昭,你能再唤我一声宵表兄吗?”
孟如意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发挥得很好,裴宵应当多少能懂得她的立场了。
这样的话,他应该不会拒绝了吧?见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于是安静等着。
却不料,等了一会儿,却等来这样一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
“啊?”
裴宵眼眶湿湿的,强自扯出一抹笑意,“我知道,你心里记得很清楚。从我要你不要再这样叫我之后,你一次也没有叫错过。”
孟如意不意他忽然提起这个,一时间反应不及,愣在那里。
“我从前做过伤害你的事,也说过许多伤害你的话,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裴宵继续道,“你觉得自己不好,自厌自弃,是不是也有我的原因?”
孟如意讷讷的,脑子又乱了,不知如何是好。
裴宵似乎也没想着听她的回答,兀自说道:“如果有的话,那你听好了——是我错了。”
“你是我见过最乖、最懂事、最善良的小娘子,你值得最好的一切。”他的声音有些微的哽咽,“你说你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我来告诉你。对喜爱你的人来说,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在这侯府里,所有人都喜爱你,你在这里,会让所有人都高兴,这就是意义。”
孟如意抿紧嘴唇,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真的,是这样吗?她不敢相信。
“至于西北边境的和平安定,我从来没有想过靠裙带关系来维系,不只是因为不想让你去,而是这与我的执政理念相悖。就如在此之前,乌维想将他的妹妹嫁给我,我亦从未想过要接受。”
“我今日提的法子,不止能驳了乌维求娶你的呈请,也能顺势叫他不要再提将莫奴嫁给我这件事,一举两得。”裴宵深深望着她,殷切道:“我想请你帮我,好不好?”
孟如意被他殷殷望着,仿似他真的在请求她帮他一个天大的忙似的,不知不觉间便如中蛊了一般,点了头。
直到被他送回到自己的院子,孟如意都觉得整个人还迷迷糊糊的。
等到躺在了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地回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正经地答应了要嫁给裴宵,做这侯府未来的主母。
再后来,裴宵说的那些话也再一次回响在脑海中。
到底不用再克制,孟如意躲在被子里,放任自己痛哭失声。
——
那一日过后,一切仿佛尘埃落定。
孟如意也听说了那个传遍阖府的关于她未婚夫婿换了人的说法。
说是当初她与表兄的婚约实则是假的,仅是为了回绝启安帝想纳她入宫的说辞而已。后来侯爷将她自歹人手中救回来的路上,二人暗生情愫,互许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