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要接着王副过去吗?”
“要,王副联系了那边的村干部,村民说我们的弃土场会影响他们的农田水质,而且现在他们公墓还没建好,旧坟在旁边没迁走,前几天施工,有人看见我们动了他们的祖宗坟地,现在要跟我们要说法。”
魏灵一惊,忙问:“怎么个‘要说法’?”
“他们要求我们把弃土场迁走,而且……”汪宇觉得很荒谬,他是第一次到项目上,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现代社会竟然还有这么落后的习俗。
“而且什么?”
“他们把梁湛扣那里,要求他大年初一一起当孝子贤孙,给他们西皮房的祖先扫洒除尘,磕头祭祖,权当赔我们的大不敬之罪。”
解围
夜间十二点,在西皮房村口边的土堆上,魏灵见到了被“扣押”了将近四个小时的梁湛。他身穿黑色的防风衣,嘴唇有些发紫,下颌线凌厉,头发被风吹得凌乱,眼眸却亮的惊人。一旁的村民看到不速之客,眼里又升起了戒备。
王副带了派出所的所长一起过来,汪宇晚饭没吃多少,又喝了酒,魏灵看他脸色不好,路过项目部时,把他送了回去。小组干部从人群中探出来,递了烟,边汇报情况,边哆哆嗦嗦给他们点上——太冷了。任谁在这荒郊野岭站几个小时,都冻得有些受不了。
具体情况和汪宇说的大差不差,王副听完眯了眯眼。示意他给梁湛递一根,烟点上,梁湛却没抽,搭在两指间,任由猩红的火星逐渐成灰,又落下。
“张伯,再有理,你们也不能把人扣这里。”
被称为“张伯”的人看上去五十来岁,正值盛年,却满脸风霜,双手粗粝,是庄稼人的模样,看上去像话事人。他摇摇头说:“没扣,只让领导留下来。”
话虽如此,村民和他们的人守在机械旁边,没人挪一下脚步。施工组的组长也不解释,低头抽闷烟。王副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夜深了,让大家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说。”
张伯摇头,车轱辘话来回倒:“踩了我们老张祖宗的坟头,这挖机要留下,头不磕,我们不回去。”
“磕头?想都别想。”何宏冷冷地说,肚里的酒翻滚,要不是压着性子,他早就开骂了。
魏灵被这无理的要求震惊了。留着挖机干嘛?
王副也是同样的疑惑。
“留到初一,祭祖以后他们再开走。”张伯理所当然地说。
一群人无语了,封建迷信害死人。为这匪夷所思的要求,站在这里吹冷风不说,如果真的答应了,耽误的工期又算谁的?怪不得僵持了那么长时间。
“王副,我们一没带刀,二没闹事,公家不能管我们。再说,我们只是留着挖机,给祖宗赔礼,初一就还回去。至于磕头……”张伯看了看梁湛,又看看何宏,冷笑:“小年轻不懂事,也不怕断子绝孙!”
话说的重了。施工组的组长把烟头丢下,用脚一捻,项目上的同事都站了起来。梁湛给魏灵使眼色,示意她去车上。这一举动,落在村民眼里,像是宣战,他们纷纷围了上来。魏灵这才发现,夜深看不清,原来乌泱泱的,竟有五六十号人散在各处,这会儿聚拢,显得他们孤立无援。
“干什么干什么!”派出所所长喝了一句。
原本像个火药桶一样,一触即燃的局势,被这句话暂时压了下去。他们立着没动,但是脸上挂着的戒备,明晃晃地摆着今天的事难了。
“梁总,你说呢?”王副深深地皱起了眉,张伯这话的意思是,就算项目部把你请来也没用,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
西皮房因为公墓搬迁的事,近半年来,就一直和政府讨价还价。移风易俗的事,本就不好做,加上是群众工作,更是棘手。
“我说你们管的也太多了!去年我爹过世,请几个人来吹吹打打那不是人之常情吗!就这还让散了!”还没等梁湛开口,人群中就人急不可耐地吼起来。
“张有龙你那是吹吹打打吗?那些个舞蹈队,穿个黑丝胸衣就在大马路上跳舞,伤风败俗!而且音响大得我在镇上都听到了!放的是什么玩意儿?黄色录像带!你爹爱看这个啊?你怎么不直接烧给他!”王副认出声音,想起了这事,更是糟心,生生觉得自己的头发又白了一茬。
“挖机不可能给你们。”梁湛一锤定音,把即将歪了的话题引回来,内心一阵国骂,他妈的谁半夜不睡觉听你们在这儿翻旧账。
人群之中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插着口袋往前走了走,不动声色地挡在了魏灵前面。夜里温度更低了,离得近,魏灵好像可以看到他脖颈苍白的皮肤下,凸起的青色血管。
为什么血管是青色的呢?她乱七八糟地想。
“张伯,混口饭吃不容易,说起来,冬腊月了,我和这帮兄弟还在工地上耗着,想想也是对不住他们。我兄弟无意间冒犯了你们,我代他们赔礼道歉。对不起了。”他语带恳切,真诚地鞠了躬。
“你跟我们道歉没用,要祖宗原谅你们才行。”张伯虽然话硬,但是脸色缓了下来。这人是他们的领头,虽然没直接答应他们的要求,但是起码的态度是摆明了。
梁湛了然地点点头,表示赞同:“我知道,我们绝对不是故意的。扫洒,献礼,这些都没问题。但是机械……”他低头想了想,显得有些为难,“我这挖机在这里摆一天,就得停工一天,一层管一层,领导问下来,我们哥几个没办法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