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檗摇摇头,“毕竟是同僚,没脸说这个。”
陈平安连连点头,“也是,是也。”
魏檗突然笑骂道:“装,继续跟我演,范峻茂在信上早就跟我交底了,我就是想要看看陈剑仙会不会以诚待人,好嘛,真是半点不让人意外。”
陈平安老神在在,呸了一声,“休要诈我。”
魏檗说道:“南岳辖境,毕竟如今不在大骊版图之内,范峻茂对大骊朝廷的态度,既微妙,也重要。”
闭目养神片刻,陈平安双手笼袖,缓缓说道:“听说大渎附近有个藩属国,鬼鬼祟祟,小动作不断,闹了很多年,一直想要摆脱藩属身份,尤其是今年初新君登基,就更加赤裸裸,几乎在台面上摆明了是要与作为宗主国的大骊掰掰手腕?传闻那边,从帝王将相到山上神仙一条心,皆不畏死?与其苟活于世,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不如慷慨赴死,名垂青史。于是就在前不久,从腹地诸州抽调、集结出两支精锐边军,要与大骊朝廷讨要一个说法?就连贵为皇帝同胞弟弟的亲王,和那位正值壮年的礼部尚书,都敢不带任何随从,直接去了大骊京城,就等着大骊动刀子,割下他们的脑袋?”
魏檗说道:“陪都那边的洛王宋睦,还有京城礼部和鸿胪寺,都拿这种混不吝没有太好的办法,京城和陪都的两座兵部衙门,当然是想要快刀斩乱麻的,只需集齐两州驻军兵力,一路杀到那个藩属国的京城就是了。晋青对此也大为恼火,在今年春夏之交,还专门去找过新君,以及去年才放弃垂帘听政的年轻太后,反正就是没说通,对方极为硬气,尤其是那位太后,当面撂下一句狠话,宁肯玉碎也不肯瓦全。但是朝廷内部对此有些争论,估计皇帝陛下也有自己的打算,就拖到了现在。”
新君登基,达官显贵,山上神仙,各有各的私心和诉求,成为大骊藩属之后,只说大骊清理各地王公皇庄、豪右势力侵占以及大地主投充良田一事,就动了多少当地权贵的利益?更不说还有十几条大骊政策,都跟动了他们祖坟差不多。再加上南边有几个新王朝,与之暗中串联,推波助澜。那边的老百姓又不懂这些庙堂内幕,而且经过那位太后跟一帮文武官员五六年的经营,故意制定了许多听上去与大骊政策不同、极为让利于民的举措,又有大量文人的笔杆子和结社清议的嘴皮子,使得朝野上下,就连刚刚蒙学的稚童,都将大骊朝廷视为仇寇。
也难怪会有传言,年轻太后怒斥中岳神君晋青,“吾家山河,民心可用,大骊铁骑只管叩关大掠,生死胜负不足惜!”
陈平安说道:“晋青是真恼火,还是做做样子给朝廷看?”
魏檗说道:“是真恼火。”
陈平安笑了笑,“好巧不巧的,藩属国那边也是同胞兄弟,估计把皇帝陛下跟宋集薪都恶心坏了。”
“记得当年大骊铁骑南下,此国很快就投降了,宝瓶洲中部一役,也是它率先投靠某座妖族军帐,崔国师当时就杀了一大拨文官武将和山上修士,等到战事落幕,崔国师又秋后算账,杀了一波鼓弄唇舌的白身文人。老皇帝的那颗脑袋,就是前巡狩使苏高山亲手砍掉的。”
魏檗苦笑道:“若是兵戈一起,就是苦了那些百姓,这才过了几年安稳日子。还有那些据说年龄大多才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边军……”
魏檗看着陈平安,“怎么办?”
陈平安淡然说道:“我来办。”
魏檗说道:“那么去京城一事,你就别抽空了,抓点紧。陈平安,我不是替皇帝陛下求你什么。”
陈平安说道:“好。”
魏檗自嘲道:“这么跟国师说话,是不是大不敬了?”
陈平安点头说道:“有点。”
魏檗站起身,笑骂道:“要点脸!”
陈平安跟着起身,一起走出凉亭。
魏檗忍不住问道:“不为难?真能办好?”
“能办好。”
陈平安点头道:“记得有位豪杰说过句话,跟注定不会讲道理的人讲理,就是你不讲理了。”
魏檗有些好奇,笑道:“有机会帮忙引荐引荐,见一见这位不讲理的豪杰。”
“没问题。”
陈平安板着脸说道:“魏神君早在棋墩山就见过那位英俊潇洒的少年豪侠了。”
魏檗伸手重重一拍陈平安肩膀,“多淳朴一少年,如今倒好,吹牛不脸红,喝酒抽旱烟!”
陈平安沉默许久,说道:“绝不会让剑气长城和大骊王朝,在陈平安手上狗尾续貂。”
魏檗会心一笑,以心声说道:“美徵道友来主动见你了,我先撤。对了,这位新号‘灵渠’、化名周艾的道友,真身是……亥。”
陈平安立即伸手扯住魏檗的胳膊,“你别跑啊。”
魏檗却是径直返回披云山,笑声回荡在凉亭附近。
人生路上多少道难关,迎刃而解,豁然开朗。
我辈相逢于青萍之末,无需言语,慨然交心。
周乎在路上姗姗走下,抱拳行礼,“见过陈山主。”
女子淡丰容,萧然林下风。
陈平安站在凉亭外台阶底部,说道:“欢迎灵渠道友在跳鱼山结茅修行。”
周乎微笑道:“不敢想象,妖族出身,会在隐官大人的山头重新修道。”
陈平安说道:“你我都是沾郑先生的光。”
周乎其实有许多的疑问,想要当面询问这位年纪轻的隐官,只是真正等到见了面,反而觉得没必要多说什么。双方极有默契,点头致意,擦肩而过,一个返回山顶,一个继续下山。
陈平安在心相天地中,小心翼翼,尝试着演练“摹拓”一手既可称之为道术、也能说是剑术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