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知道,就像殿下永远无法在那个世界的黄泉等到她一样,他就算转世了,也注定不会回到她身边。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裴玄澈轻轻碰了一下许迦叶的胳膊。
许迦叶摇了摇头,垂下眼帘,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勉强吞咽了下去,恹恹地道:“我咽不下去。”
裴玄澈把菜推得离许迦叶远了一些:“那我们就不吃了,一天不吃,没关系的。”
许迦叶没有答应下来,把筷子紧紧攥在了手里:“我休息一会儿。”
休息了许久,她还是一口都吃不下去。她举着筷子,头低垂着,脸上的神色分辨不清,整个人像是被拉入了离阳光极远的暗沉阴影里,看得裴玄澈揪心不已。
裴玄澈劝道:“今天难得出了太阳,我们去外面散散心吧。”
许迦叶抬头看了一眼裴玄澈,又倦怠地垂下了眼帘,她思量片刻,也明白强撑无益,放下筷子,起身朝屋外走去,绷紧的弦松懈了几分。
冬日的阳光落在人身上,像是落了一层没有温度的纱。
许迦叶沿着走廊走到了亭中,正对着花园坐着。
冬季的庭院并不萧瑟,仙客来、角堇、山茶花渐次开放,松柏、木樨郁郁葱葱。
裴玄澈坐在许迦叶身旁,抬手指向院中的红色山茶:“你看,山茶花像不像一团正在燃烧的火焰。”
许迦叶看向映得枝上绿叶都烈烈欲燃的红山茶,被它的热烈灼痛了眼睛,她移开视线时,花园正中央的梧桐树吸引了她的心神。
“梧桐凋零了,好在过了冬天便是春天,可惜,那时我说不定已经离京了。”
裴玄澈望向许迦叶,阳光下,她的侧脸像是再怎么煅烧也不改冷冽的白玉。
“那几棵树上的山茶只在冬天开放,花期过了就看不到了,梧桐会抽芽,可那是过去和未来的事。这满园只为你开放的冬花,你不想看看它们吗?”
许迦叶看向裴玄澈,他的肤色在阳光的熏蒸下泛着与花瓣类似的色泽,身后的毛茸茸的尾巴又摇了起来。
这个人怎么既像一朵花,又像一条小狗。
可能是周遭的气氛太过闲适,许迦叶未经思考便说出了心中所想。
裴玄澈的眉眼漾起笑意,玻璃珠子一样的黑眼仁亮了起来:“我像什么花?”
许迦叶将她见过的所有花一一与眼前的人对应,却找不到同他完全相符的那一朵,方才的感觉,更像是一种宽泛的联想,但如果非要挑一种的话……
“玉兰花吧,高大艳美、气味幽香,最重要的是可以入药,能消炎止痛。”
裴玄澈心中的喜悦难以言喻,他没有听错吧,她说他高大、俊美,还带香味儿:“我以为你会说山茶花。”
许迦叶沉吟了片刻:“那得是白色的山茶。”
裴玄澈心神激荡,飘飘乎不知身在何处,再看院子里的花草树木也不喜欢了,恨不得把它们全都移栽到别的地方去,给他腾出位置来,让许迦叶的花园里只能有他这一棵高大美丽的玉兰树。
“那你喜欢小狗吗?”裴玄澈的嘴角压都压不住,把“快说你喜欢我”写在了脸上。
许迦叶瞥了裴玄澈一眼:“我刚才是在客观评价,没有夹杂个人的感情色彩,说你像玉兰,是因为你确实很高、长得也好,味道不难闻,还能治我的病,没有喜欢你的意思,我也不喜欢玉兰。”
裴玄澈的脑袋耷拉了下来,尾巴也摇不动了。
许迦叶觉得他更像小狗了,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裴玄澈抬起头,被许迦叶的笑容晃花了眼:“你笑了。”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刚才有句话没有说错,往者不可谏,来者未必可追,人能把握的,唯有当下而已。”许迦叶轻声道,她能维持住面上的沉稳与平静的根基便在于此。
裴玄澈放缓了声线:“你还记得去膳厅的路上我和你说过的那片梅林吗?如果你愿意,什么时候去都不晚,你站在那儿时,时间永远是当下,等它变成了曾经,留在记忆中的也只有美好。”
许迦叶默然半晌,垂下了眼眸:“过去的事,也是会变的。我以前学策论的时候,为了偷懒与他斗智斗勇,他总是拿我毫无办法。其实我并不讨厌写文章,只是喜欢看他无可奈何地望着我的样子。最开始时,那些时光像春日的阳光一样温暖。”
她举起手,让没有一丝温度的阳光落在她的手上。
裴玄澈屏住了呼吸,这是许迦叶第一次愿意向他倾诉。
“后来,我常觉悔恨,为何待他冷淡、总是气他,没能在他还在的时候,让他能多笑一笑。”
“到了这里,我谋求进身之阶,下意识地排除了科举这条路,因为学策论的那些时光,于我而言已然成了灰色,而我仍忘不掉、放不下。可我没有想到,这灰色最后会掺杂血腥。”
许迦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切实地看见了血污从指尖向掌心蔓延,她的嗓音轻得如同一声呢喃。
“如果我忘怀了曾经,写策论时握着笔的手不会颤抖,登科及第做了文臣,这世上没有了许将军,她们没有追随我,便不会埋骨沙场。
“你看,美好的时光终会化为利刃,刺向每一个想要紧紧抓着它、不愿放手的人。我人生中有温度的东西实在太少,我明白自己割舍不掉,那么不如不要遇到。”
许迦叶的手不受控地颤抖了起来,她将手紧握成拳,阳光在她的指缝间消散成烟。
裴玄澈从椅子上起身,半跪在许迦叶膝前,双手包裹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