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刚啃完红薯,脸颊上还沾有一点儿红薯碎,就那么俏生生地立在篱笆墙边上,朝着李大婶子利索地翻嘴皮子。
一时之间,李大婶子和刘桂花都有些被镇住了。
她们头一次见这样伶牙俐齿还胆大到敢怼长辈的江兰兰,很有些不能接受。
尤其是李大婶子,以前每次说这样的话,江兰兰都怯怯地缩成一团不敢出声,今儿这一番怼,着实让她老脸发烫,只觉得糟心。
江兰兰却是不管这两人的反应,她过完了嘴瘾,一瘸一拐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地里。
江良山带着大儿子江茂竹两口子和小儿子江茂松两口子正在埋头干活。
下地的农民往往腰背弯得与地平齐,远远望去,看不到人脸,只弯折着一根根结满了谷子一般的身躯,在初升的太阳下劳作,他们身前,是一行又一行随风摇摆的小禾苗。
前几年全国各地都开始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面他们小岭村也跟着县里的指示,随同其他村一起正式开始给每户分了田地。
现在田里青油油的禾苗,正是江家精心侍弄出来的。
正值清明后一段时间,早一点的人家都已经插好秧了,除此之外,草得拔、水得放,肥也得施,从早到晚,都不得闲。
江家人口少,插秧也就慢上那么一点。
小婶赵爱金直起身子擦汗,见着江兰兰来了,笑道:“哎哟,兰兰来啦,这可是难得见到你这么早出来啊!”
江兰兰抿出一个假笑:“婶子。”
赵爱金没察觉出这个侄女有什么不对劲,她从腿上拨走一颗圆鼓鼓的蚂蟥,眼珠子一转,锤着腰不阴不阳地叹口气:
“还是兰兰命好啊,每天睡到自然醒,不像你婶子,天还没亮呢,就又是洗衣服又是做饭,伺候完了家里还要伺候地里,累得腰都直不起喽。”
江兰兰垂下脑袋,无声地冷笑一声,她这婶子,嘴上的功夫最是利落,干了三分活儿,在她嘴里就成了十二分。
不像她的爹娘,老实巴交的,只会闷头傻傻地干活,一句苦和累都不曾说过。要说累,赵爱金这时不时偷懒的模样,有她爹娘累?
要不怎么说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呢,她叔她婶子一直就是被偏心的那一方,连带着堂哥江富平和堂妹江芳芳,也都从小到大受尽宠爱。
“婶子您的命也不错,还能直起腰歇一歇呢,您看看我爹我娘,这么久了,他们哪里抬过一次头,都在埋着头拼命干活呢,可比您累多啦。”
赵爱金张张嘴巴,有些诧异,谁知不等她说话,江兰兰朝着田里眺望了一番,又问道:
“大哥呢?芳芳在读书也就算了,大哥怎么没下地?哎呀我一个脚受伤了的人都挎着篮子来拔草喂鸭了,他倒好,也不知道去哪里玩耍了!”
江家小辈里,哪怕江兰兰是众人口中最蠢最懒最馋的一个,但实际
上,江富平和江芳芳几乎都不怎么下地,还就江兰兰,在爹娘的督促下,老老实实地经常下地干活。
有了江兰兰这直白的话捅过来,赵爱金是不好再说江兰兰懒了,只好轻声嘀嘀咕咕:
“这小丫头片子,咋睡了一个晚上,嘴巴子这么麻利了?你也能跟咱们家芳芳比?我家芳芳可是要读大学吃商品粮的!”
她心里也是有点虚的,富平前一阵缠着她做了条奇形怪状的喇叭裤,还摸了钱买了个什么□□镜,天天一大早就出门了,也不知道在哪里鬼混。
还说要去烫头哩!她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扮相!
至于江芳芳不干活,她的底气就足多了,芳芳成绩好,是家里唯一一个必定能考上大学的娃,不仅是她不要女儿干活,连公婆也都不要这个小孙女儿干活,怕弄脏她那就应该拿笔杆子的手、弄脏她那以后注定要坐小汽车的脚呢!
江兰兰这个不学无术还耗了不少钱交学费的土丫头,也想不干活?简直想屁吃!
江兰兰对赵爱金的嘟囔声充耳不闻,她找了片干净的草地坐下,就着树荫,有一搭没一搭地拔草,认真思索着今后的打算。
她是不可能再上学的了,前不久开学的时候,她奶就没准备她的学费,只说她这个成绩不可能考上大学,还不如集全家之力缴芳芳一个人读书。
她成绩确实不算好,初中那会儿还挺不错,到了高中,因为性格懦弱,总是被人欺负,本来就有点厌学了,后来有一次课间被人锁在一间空教室里,是班里的付海给她开了门,神使鬼差地,她就喜欢上了人家,紧接着成绩就一落千丈,再无好转迹象了。
她能读高中,是当初她爹娘哭着求着她奶奶拿学费的,远没有供江芳芳那么情愿,即便她的中考成绩与江芳芳不相上下。
这会儿成绩不好,她爹娘哪里还敢去求。于是就这么突兀地辍了学。
想到书中后几十年描述的场景,江兰兰觉得,未来的世界充满了机遇,她要是现在就开始积累钱财资本,没准以后也能做个赚大钱的人。
可是,怎么赚钱呢?
她望着地里辛勤劳作的爹娘,又低头看向穿着一身补丁叠补丁的衣裳的自己,深深觉得赚钱这个事情,难之又难。
书里江芳芳是怎么致富的来着?
哦,那时候,她爹娘在镇上、各个村子周边打零工、给人砌房子,所得的钱全都被她奶收走,然后一把给了江芳芳。
江芳芳就用这笔钱,先是在寒暑假里跟付海去南边进货到县城里卖,后来上大学又开了家土法炼砷的矿产公司,生意一度风光到让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