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师精心烹制出菜品后,慢慢擦着手,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食客们品尝。凶手作案后,又躲进人群中,偷偷回到案发现场,触摸身前挂起的警戒线。李追远不知道自己属于哪一种,或许,两者都不是。
因为现在的他,还远远没到能从他人身上汲取情绪价值的地步。
但隐约间,在自己内心深处,已经触摸到了一束淡淡的火苗,很微弱,却又真的在燃烧。就像是在家给死倒作画时能感受到的那种轻松与投入,眼下,他亦是兴致勃勃。
自己遗传了李兰的病,是情感的沙漠,可是,沙漠里也能长出仙人掌。而自己贫瘠的情感,也能受死倒影响产生波动。
这种发现,很难去对外人讲述,他们不仅难以理解,更会认为自己疯了。这没关系,反正阿璃会理解。
李追远决定等在山城见到女孩后,把这些感受对女孩细细讲述,让她也能分享到自己病情好转的快乐,这是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悄悄话。
此刻,死倒们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李追远身上。男孩知道,它们能看见自己。
但他并不感到畏惧,先前自己和润生脚下的白霜消退,就表明了它们的态度。至少在眼下,它们依旧能维持一部分的清明,知道谁在帮它们复仇。
至于复仇结束以后它们会发生怎样的变化,是否还能继续拎得清,老实说,连李追远本人都对此没抱什麽希望。
齐氏先人给自己后人留下了反制手段,但他们怎麽也不会料到,未来这座村子下面,会留存着这麽多具横死的尸体。当这里的风水布局被自己改变后,赐福变成诅咒,再与这一大群死倒呼应,必然会发生更不可测的变化。
传统死倒完成复仇后就会消解了,但在这里,消解的难度会极大提高。
好在,自己已经让润生把这儿的出口给毁了,这些死倒不会出来为祸地方。
唯一的隐患大概就是,要是以后来个有道行的同行,看这里山清水秀气势极佳,盘膝坐下来走个阴耍耍,那麽下场必然会无比凄惨。
即使是李追远,也就只敢在今天在这会儿来欣赏这复仇的盛宴。今天以后,他也是不敢再走阴进这里了。
死倒们没有动,先前的「请进」,好像没能打动它们。李追远只得又催促了一声:
「快点吧,菜要凉了。」
饭店开门营业了,还是自助餐。
终于,死倒们接受了李追远的邀请,鱼贯而入。
里头,立即传来刺耳的惊恐声与尖叫声,还夹杂着一声枪响。李追远整理了一下衣服,这个动作在走阴状态下是多此一举。
但正如山大爷教润生吃红薯不要吃皮一样,生活,本就需要一点仪式感。走回祠堂,如同踏入一座魔窟。
李追远坦然走着,穿行在其中。
这座祠堂,无论是在现实里还是在这空间夹层中,他都来过好几次了,可每次重回这里来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如同一个景区内四季分明的风景。
「吧唧。。」
一滩红色和白色,溅到了自己鞋面上。
李追远停下脚步,本能地想弯腰清理,却又忽然意识到,这根本脏不到自己抬起脚,鞋面依旧乾净。
他走到厅堂里,在一张板凳上坐下,面朝着院子。还没结束呢,还早。
复仇的火焰,需要尽可能持久地燃烧,所发出的火光才能勉强给被害者带来那麽一丝丝的慰藉。这些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们,要是死得太乾脆,那才是真的便宜了他们
李追远手肘撑着大腿,手掌托着下颚,就这麽安静地看着。
绝望的哀喙,凄厉的求饶,崩溃的叫喊,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竟意外的和谐,如同大师亲自演奏的交响曲。明明场面很喧嚣,可他却不太愿意发声,生怕会打扰到舞台上正在进行的表演
男孩的嘴角,挂着笑意。可惜,这里没「外人」。
否则,要是有人走到祠堂门口,向里看去,血腥扭曲背景下,远处中央坐着一个面带微笑的男孩,这真是绝美的构图设计。时间,正一分一秒的过去,没有前奏丶铺垫丶高端和收尾的节奏分明,只会是从开始即高端到戛然而止。
这时,一个人,确切的说,是半个人,爬到了男孩跟前,是村长。在他身后,是长长的血路,还洒落了肠子等各种下水。
按理说,他早就应该死了,但他还「被活着」,双手还挺有力气,不停扒拉着地砖,他还有求生欲。这样的复仇对象,往往更好玩,更不舍他一下子就死掉,要一截一截像甘蔗那样,咀嚼出所有汁水。在旁边,如遛狗般驱赶村长的,是朱阳。
村长已经爬过去了,可朱阳却仍停在原地,看着男孩。
李追远有些疑惑地指了指身后,朱阳没挪动步子,而是两只手对着他自己的肚子,缓缓扒开。像是一扇双开门,他的胸膛就这般被展开,里头填充的书,散落了一地。
有些还相对完整,有些则早已破碎成了半浆糊。
这些油印盗版书的质量确实很差,进水后,油墨都将朱阳副腔内染了色,黑漆漆的,像是抹了一层灶灰。李追远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很快,男孩明白了过来。
朱阳的胸腔内,肋骨那儿,还夹着一本书。
这本书,保存度极好,哪怕浸了水,依旧流转着让人舒适的光泽质地这种质感,李追远很眼熟。
在家里,他有相同材质的书,就是魏正道喜欢用的。。。佛皮纸朱阳伸手,将这本书抽了出来,那两根肋骨为此还晃动了几下他将书,递到了男孩面前。
封面上写着一行字:《齐氏春秋》。
乍看书名,很像是历史上很有名的那本《吕氏春秋》。
但李追远很清楚,齐氏先人,无论是祖上修帝王陵寝的家族传承,还是后来隐居在此专心研究这处夹层空间,随便截取一部分家族经历记载下来,都价值巨大
只是,自己现在是走阴状态,可以接触,却无法改变实物。
他对身下这张长凳的位置一直有些不满意,可却没办法挪,且全场就这一张凳子还立着,其它都倒了,没办法,只能将就。简而言之,男孩现在连翻书页这麽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有点后悔,似乎不该这般心急地让润生把出口给毁了。
当然,这点后悔仅仅是情绪上的,事前的自己,是不可能冒放出死倒的这种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