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传来的龙吟声惊醒了祝映台,他的手一抖,常安的剑尖便脱离了那道缝隙,在那面山壁上斜斜划出了一条。祝映台站住不动了,他盯视着那道划痕,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眼睛却亮得可怕,在这一瞬,他成功地捕捉到了什么,哪怕那些记忆早已经被撕了个粉碎,佚失在漫长的光阴之中,他还是很快明白过来,那道裂缝并不是什么裂缝,那是一道剑伤。于是他飞快地后退,跟着又开始奔跑,如同一只捕食的海鸟一般,时而点点海面,跟着又飞掠至空中!
他重复着这个举动,直到绕着这座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长岛整整跑了三圈,最后他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那并不是整座岛最高的峰顶,也不是整座岛最远的边界,那里是岛的中前部,在那里靠近海岸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岩石或者说是矮丘,像是一座碉堡般守候着一座港湾,思羽号此时就停在那里。祝映台的手颤抖了,他一步一步地向着那座岩石走过去,对思羽号上人们的注视不屑一顾。
那座岩石十分高大,岩石的最顶端还有两截凸起,好像这里曾经生长过两颗古树,但是如今已经断裂,只余下
了叫人不忍心看的残骸。祝映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里,经历了无数岁月的洗礼,断口之处竟依然如此的光滑,仿佛就在昨天,才有神来一剑,将之砍断,将它由空中斩落海中。
海涛的声音传来,令祝映台有些茫然。
他们今天进入光阴海以来便发现光阴海很静,静得根本听不到海水澎湃的声音,然而在这一刻,这片静静的海水发出了呢喃,像是一首凄婉的歌谣,从无尽的时间尽头来,从无尽的哀伤中来。
「原来,你死在这里。」祝映台轻声说道。他终于确信这座岛是什么。既不是岩石礁岛,也不是玉石矿脉,这是一具残骸,一具龙的残骸,这里正是他梦中那条黑龙的葬身之地。原来他已经死了!不知道为什么,祝映台的哀戚之心大起,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他哭得不能自已,傻傻地抚摸着那代表龙头断角的地方,像一个失去了自己平生最心爱宝物的孩子。
一块手帕被递了过来。祝映台抬起头,看到梁杉柏站在他身前,担忧地望着他。
一瞬间,祝映台的灵魂又回到了这个躯壳之中,他从那魔怔般的状态中醒过神来,情绪却犹沉浸在无尽的哀伤之中。
「他……死了……死了……他……他……」祝映台哽咽着语无伦次,整个人哭得一抽一抽的。梁杉柏无奈地叹了口气,替他擦了眼泪,然后把他搂进自己的怀里。
「过去了,都过去了。」他说,不知道是说给祝映台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
晨光之中,上官烈倚着船舷望向遥远的海上。
经过一夜的搜索,他们并没能在这座岛上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除了那一声响彻天宇的鸣啸和在岛上搜索时偶尔感觉到的别的存在。他模模糊糊地确认,那很可能与梁祝二人有关,换言之,这座岛上并没有外人,既没有敌人,也没有助力,他们仍然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片海。
「愁啊,真是愁啊。」上官烈喃喃自语,难道他们真要被困死在这片海上?尽管思羽号上装载了差不多可以三年不愁的粮食和日用品,但那也只不过是三年而已,三年以后怎么办?耳中忽然听到了琴声,上官烈诧异地转过头去,发现那是欧阳坐在甲板上正在抚琴。
对于这个吴国的兵头,上官烈一直十分关注。不为别的,这个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冷静、理智、渊博和强大,以及在排兵布阵上的能力都令他觉得此人绝不简单,他本以为那是吴王派来监视他们到最后将他们灭口的杀手,但是从目前欧阳等人所表现出来的风格来看,又似乎并非是干那行的,而现在令他感到惊讶的是,欧阳的琴弹得很好。
兵伍之中多粗人,看欧阳的样子也不像是什么官宦人家的子弟,谁能想到这么一个成天舞刀弄枪的兵痞子竟然能把琴弹得那么好。欧阳所弹的曲子上官烈从未听过,那是一首简单至极却也好听至极的曲子。是的,好听,因为上官烈找不到其他更贴切的词语来形容,这首曲子好听,曲子里蕴含的深意也好听,听着琴声流淌,就像是听到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在慈祥的老人口中娓娓道来,上官烈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许多美妙的场景,有仙山瑞兽,也有灵泉宝树,在宛如仙境一般的地方生活着一群人,他们天生具有神力,寿元极长,他们以镜为神物、龙为图腾、玉为标记,他们被称为……
曲声骤然停止,上官烈的思绪正急于突破,被这一下卡得十分难受,不由嗔怒地看向欧阳。欧阳却微微一笑,说:「后面的我不会。」
上官烈顿时什么脾气也发不出了。人家既然说了不会弹,难道他还要逼着人家弹下去不成?上官烈忽而微微一愕,再看向欧阳的眼神中便有了几分深意。
欧阳站起身来,将琴抱于手中道:「昨日观此光阴海,心有所想,故操琴一曲,琴技拙劣,叫公子见笑了。」
说着,便要往舱内去。
上官烈突然开口,喊了一声。他喊:「苏芷!」
欧阳的步子没有任何停顿,直接进到了舱内。上官烈疑惑地收回目光,不知道自己刚才那个结论究竟对与不对。
梁杉柏正守在祝映台的床边,昨日他忧思过甚,竟是哭着哭着晕了过去,是梁杉柏将他带回舱内,守着他休息。
此时祝映台眼睫微颤,慢慢醒转过来。他睁开眼睛看到梁杉柏,下意识地笑了一笑,于是梁杉柏也跟着笑了一笑。笑完之后,两人竟然都沉默了,莫名地谁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