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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1页)

马商贯做生意,闻言问:“郎君带了多少绢?”

辛时道:“六匹。”

说罢招杨修元上前。马商摸过布面成色,道:“可以啊,付过定金,我们给郎君写张合同,去旁边书肆画押做个人证。郎君将家址告诉我们,今儿不够打来回,明日一定携马上门。”

日过正午,再有两个时辰,神都便要闭市入暮。马场上尘土陌陌,与坊外道路无二,辛时忽觉家宅遥远,十分不想走回去,道:“我家离稍有些远,来时走过来,说实话回去想安逸一些。你看我这头驴,卸下绢也不驮什麽东西,能否先抵在这里换马先前走,明日付清后交还。”

“驴啊,还挺好一头……”马商思索片刻。“成,就这样吧。郎君若没别的疑问,我们到隔壁书肆写合同?”

辛时颔首道:“好。”又转身对杨修元道:“你在这里等我。”

马商往前引路:“走这边。”

两人到了书肆,借来纸币,往门口的木板上一铺。马商用口抿湿笔尖沾墨,将合同开头照模板写下,道:“六匹绢价值三贯,押驴一头,赎还需付……”

辛时道:“十八贯。”

马商当即道:“对,对。写得详细,不是怕郎君抵账,然我们上门讨要金银,终归口说无凭。”

他通读一边,在两纸之间写上自己的名字,又把笔递给辛时:“郎君看看。没什麽问题,在这儿把家址写上,然后在这儿画名。”

辛时看一边,见写得十分清楚,依马商要求把该填的文字姓名都填上。

两人一人一份拿了合同。马商将纸拿在手中,又端详即便才折起来收好,转头向辛时笑道:“郎君莫不是家里做官的,字这般漂亮。”

辛时也礼貌地笑一笑,没有回答,只是问纸笔钱。马商道:“不碍事。我们年年来做生意,两家认识的,等走的时候再结。”

两人走回到棚户。马商叫学徒牵了马来,又问:“马鞍,蹬子,辔头这些,你要不要?”

“还算新吧。”辛时接过马,往背上摸一遍。“这布的纹样不好看。”

马商道:“都是能换的。这样吧,郎君嫌人用过,我送你条新的素麻,回头喜欢什麽,再去市上配。”

辛时问:“这一套多少文?”

马商觑着驴背上的钱袋:“你还剩多少钱?”

辛时叫杨修元解下来称。那一贯本非满钱,芝奴虽如此称,实则已剪开绳口用过。马商看着摇摇欲坠的秤砣,摸胡子道:“七八百文。这样,咱也不和郎君精细算,绳啊、缰啊那些都送给你,只把这袋里的铜钱数到整数,便取多少。”

辛时点头道好,学徒于是将钱袋接过,捧到一旁的屋子里去数。片刻后他出来,将数空的钱袋还给杨修元,再从他手中牵过毛驴。

马商向辛时行礼,再次确认道:“郎君住在宝镇坊,东侧第九街是麽?你径去吧,明日我们会上门。”

辛时道:“奴仆在家,我会嘱咐。你将驴牵过去,他们认得,管要便是。”

说着离开。

骑上马,视线豁然开朗,心情也随之一亮。辛时唤杨修元,问道:“袋子里还剩了多少钱?”

骤然将毛驴也抵付出去,杨修元还有些大梦初醒般的不真实感,闻言立刻去掏钱袋。轻飘飘的几个铜钱在手指尖打转,他握在手心里一看,道:“还剩——五文钱。”

辛时笑道:“刚好够去喝碗汤。”

清汤两文一碗,柿饼一文六个。清羊汤功夫委实到家,杨修元见那锅中沉着好大一块羊肉,颜色发白,舀出来的汤面上却依旧不见半点油星,叫人怀疑喝完甚至不用洗碗。他拒绝吃那表面结满糖晶的柿饼,皱眉看辛时就鹹汤咬柿饼,对他别具一格的鹹甜口味不能理解到极点。

见杨修元不愿动手,辛时问:“单喝汤,滋味寡淡。要不叫人给你下点面片?”

杨修元问:“你还有钱?”

“没有了。”辛时如实回答,进而又笑起来。“但是拿衣服去抵,也是可以的。”

杨修元瞥向放在手边的布包,里面正是辛时那件灰白色菱花格子披风。实在是个有些挥霍的主,他想。

于是擡起碗,灌一大口:“不用,才吃的汤饼。”

确实滋味寡淡,遂去加盐。

辛时拿起第二个柿饼。他问:“你真不吃?”

杨修元摇头,将盐花拌匀了,拿筷子尖蘸着尝鹹淡。

辛时道:“骊山産的柿子,年年贡入御中,别地都没有。尝尝吧,特别甜。”

他这样说,杨修元只好将一个柿饼拿起来。骊山産柿子,他有所耳闻,手里这个柿饼实是长得很好看的,小小一个,又红又亮,烧得如火一般。杨修元本以为该是干果的口感,硬而有嚼劲,没想到这家卖的居然是软柿饼,又沙又糯胶胶地黏在口中,甜得人喉咙发痒。杨修元急忙喝汤,那甜到发腻的感觉瞬间被鹹头沖散,混合成一种微妙交融的状态,一时是甜占上风、一时又是鹹占上风,竟然韵味无穷似地,分辨不清、长久不散。

于是杨修元不由得有些动摇。这个原以为怪异的鹹甜口,好像并没那麽难以接受。

“在神都住久了,你就会喜欢这里。”辛时牵扬马绳,边走边说。“王公贵族,贩夫走卒,什麽样的人都有,什麽样的物也都有。二十年多前神都还是一片废墟,到如今一片繁华,各中建设艰辛,非常人可以想象。圣上定邦开国,安民富户,实乃不世之丰功伟业,比于当朝尧舜,也并无不及。”

这番话自然另有所指,意在教化。辛时将杨修元从大理寺捞出来,再如何心大,也不可能全服忽略他意图行刺的前科,言语之间偶含敲打,乃人之常情。杨修元对此十分明白,然而不知为何,一瞬间他竟赌气起来,十分不愿从辛时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来不及多做思量,当即反问道:“你也自小在教坊长大。将你投入其中的人,你不恨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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