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兴旺:“恁儿就是吃饱撑了,他要不是吃饱撑了,也不会跟着他的初恋情人窜到埃及去,小敏也不会二半夜跟着别的男人在外面喝酒!”
高银枝不吭声了,心里也清亮,这理讲到哪儿也不占理儿,章童要不去埃及,家里也不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儿。
章兴旺无奈地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她去吧,也别顾忌啥章家的名声了,章家也冇啥好名声了……唉,说句不该说的话,要怨还是得怨我,不在咱的汤锅里掌大烟壳,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高银枝:“不管咋着,他们两口子过长过不长,是他们两口子的事儿,童童在埃及也不是个长事儿,走恁长时间了,听小敏说,他也冇寄回来一分钱,谁知他在埃及混得咋样……”
章兴旺:“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他个赖孙,个人的路个人走,混好混孬是他自己的事儿,咱干着急也冇用。小敏跟石小闷这事儿,咱权当不知,就看小敏咋说吧,她就是在外面找野男人,主动权还是在她手里,离不离婚也还是她说了算。”
此时此刻,石家的情况却跟章家不大一样,石家的儿媳妇搭理都不搭理石小闷,不仅是不搭理,还直接写了一张离婚协议书让石小闷签字,石小闷拒签,石家儿媳妇也不再说啥,把石小闷睡觉的铺盖卷,和日常的换洗衣服,卷巴卷巴用车拉到九道弯,往枫桦胡辣汤馆的门里一扔,冲着正在店里跟小敏一起干活儿的石小闷撂下一句话:“姓石的,你裤裆里那个玩意儿,谁想使(用)谁使,反正是我使剩下的,旧物半价,我不要钱,白送给她了。”说罢扭头就走。
石小闷傻绷着脸站在那儿,一时冇反应过来,不知说啥是好,待他媳妇走出店门那一刻,他瞬间爆发,冲着他媳妇的背影怒吼道:“你冤枉我!我冇那事儿!不信你问问她……”
一旁的小敏则神情淡定地对石小闷说道:“你嗷嗷叫啥,啥有那事儿冇那事儿啊,有咋着?冇又咋着?眼望儿是有也是有,冇也是有,咱能说清亮吗?说不清亮,那咱就权当是有那事儿,别去争辩,有句话叫越描越黑。”
石小闷指着被撂在地上的铺盖卷和换洗衣服:“你瞅瞅,她这是把我扫地出门了!”
小敏:“扫地出门就扫地出门,咋?还能饿死你?就凭那个特拉维夫胡椒,你不但饿不死,你还会发大财,到时候让她瞅瞅,也让跟初恋情人窜到埃及的那货瞅瞅,啥叫后悔莫及,啥叫天底下冇卖后悔药的,啥叫冇窟窿泛蛆(没事找事)!”
石小闷:“你说得轻巧,我被家里撵出来,我住哪儿?总不能让我花钱去住旅馆吧!总不能让我去住恁家吧!”
小敏扑哧一声笑道:“俺家你当然不能去住,更不能让你花钱去住旅馆。”
石小闷:“你还笑,那你说,让我住哪儿?”
小敏:“让你住这儿,中不?”
石小闷惊讶地:“让我住这儿?你真想得出来,这是汤馆,不是旅馆!”
小敏抬手一指大厅的角落:“住那儿,搭个隔断,铺张床,门都不用出,连熬汤带生活啥都齐了。”
石小闷睁大俩眼瞅着小敏:“这,这能中?”
小敏:“咋不中,这又不是人家开的店,是咱自己家的店,谁还能把你的蛋咬了?就按我说的办,搭个隔断,你就住这儿!”
石小闷不吭气儿了,默认也只能这样,心里却懊丧,瞅瞅这场酒喝的,喝成个丢人贼了。懊丧归懊丧,石小闷觉得也怨不得自己家人把自己给撵出来,这些年摊为自己的原因,石家汤锅在祥符城里销声匿迹,自己为了搞清七姓八家的来龙去脉,又是耶路撒冷又是特拉维夫,还沿着一千年前七姓八家的老祖宗,压天山南路那条被称为丝绸之路的线路,地奔了一趟,风餐露宿历经艰辛不说,还花费了家里大量的积蓄,可到头来,不是他的信念崩塌,而是几十年已经植根于他身上的文化和生活方式,让他不得不放弃了最初的信念,回到了他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座城市。可是,清平南北街还是那条清平南北街,祥符城还是那个祥符城,汤锅还是那些汤锅,一切都冇变,家人对他的态度却变了。
他心里清亮,这怨不得家人,是自己不争气,瞅着身患帕金森病的老父亲,瞅着对自己爱搭理不搭理的老婆,起初,他是想用压特拉维夫带回来的胡椒,去赢得家人的开心,再次挂出石家那块汤行天下的招牌,重打鼓另开张,别管把汤锅支在啥地方,有特拉维夫胡椒撑着,咋着在祥符城那些知名汤锅里,也能有个石家汤锅的一席之地吧。谁知,当自己用特拉维夫胡椒,在自家锅里熬出一锅汤,让全家人品尝的时候,他爹石老闷和他妈还有他媳妇,都木呆着脸,汤是喝罢了,却冇一个人吭声,当他问特拉维夫胡椒熬出的汤味儿咋样儿的时候,他爹被他妈扶着,站起身吓吓瑟瑟地走开,他媳妇的嘴里冷冷地撂出了一句话:“想支锅你去支,别缠家里的事儿。”就是在这种不遭家里人待见的情况下,他好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来九道弯找小敏,谁知,却闹出了喝醉酒这档子事儿,丢人砸家伙不说,那个家他也回不去了。
事已至此,有家不能回的石小闷,也只能将就着住在九道弯的店里。住下之后,石小闷心里可清亮,想要改变现状,靠的就是他压特拉维夫带回来的胡椒,必须要在汤的配方上下功夫,他暗自发誓,要让所有看他笑话的人对他刮目相看。白天,他忙于店里的日常,晚上,人去店空的时候,他就开始研究新配方里的所有配料,一小锅一小锅熬,一小口一小口尝,熬来熬去,尝来尝去,他觉得,还是应该保留一点儿原配方里最有特点的枫树叶,除此之外,加大特拉维夫胡椒的作用,再就是,他与小敏达成共识,不管谁问配方里胡椒的来源,必须守口如瓶,即便枫桦胡辣汤的东家李枫问,都不能透露这款胡椒是来自特拉维夫。
新配方开始使用之后,不出所料,一下子就改变了枫桦胡辣汤生意正在下滑的现状,短短不到俩月工夫,又恢复到了那个短粗马武非洲某国首脑掀起的那阵热喝枫桦胡辣汤的势头,但这一回跟上一回不一样,上一回喝罢的人,对汤的评价都会有一种说不上来和吃不准的模样,这一回可不一样,凡是喝罢的人,不管是老喝家还是新喝家,脸上的表情都冇任何质疑,嘴里都在说:中,得劲,明个还来喝。
枫桦胡辣汤的这种变化,当然逃不过奇永胡辣汤孙姑娘的眼睛。自打上一次跟小敏闹罢不得劲之后,两家胡辣汤就老死不相往来,谁也不搭理谁,即便在九道弯上,两家汤馆的女老板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俩人也会装着谁也冇看见谁。当孙姑娘派去一探究竟的手下喝罢新配方熬出的枫桦胡辣汤,回来向孙姑娘汇报后,孙姑娘倍感吃惊,于是,她顾不得自尊和脸面,决定亲自去喝上一碗,口尝为实,到底这枫桦胡辣汤有多神奇,一改再改,而且是越改喝家越多。
这天一早,孙姑娘穿得可展样,白净子脸蛋抹得也可光碾,带着满脸微笑来到了枫桦胡辣汤馆,正忙着收银的小敏,瞅见孙姑娘略感惊讶,但心里清亮,孙姑娘是来摸底的。
小敏:“哟,孙老板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在我印象里,咱两家谁也不欠谁的钱啊。”
孙姑娘:“看你说的,姐,就是谁欠谁的钱,那也不会这个点儿来要账啊。”
小敏:“那可不好说,要不咋说同行是冤家,不是冤家不对头呢。”
孙姑娘:“中了,姐,今个是我的生日,穿恁展样来这儿,就是为了喝一碗。恁家新配方熬出的胡辣汤,都说好喝,那我就一定要喝,谁让咱都是靠一口汤锅为生的人呢。放心吧,姐,规矩我懂,绝不会瞎打听,就是喝碗汤,给自己庆祝一下生日。”
小敏一听这话,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你瞅瞅,姐多不懂事儿,妹妹过生日我还说邋撒话,对不起啊,妹妹,今个这碗汤不能要你的钱,权当姐姐给你的生日礼物。”
孙姑娘:“那不中,生日归生日,规矩不能破,咱九道弯上的人,就是再不外气,该是啥是啥,一碗汤不值钱,值钱的是同行之间的相互尊重,汤钱我是一定要付的,姐。”
“那中吧,那姐姐就祝你生日快乐。”小敏对孙姑娘说罢这句话后,冲着满屋的喝家们高声喊道,“谁给美女腾出个座,今个是她的生日!”
话音未落,呼呼啦啦喝家们站起了一大片。
孙姑娘不好意思地说:“你瞅瞅,多不好意思,搞得我跟非洲领导人似的……”
小敏哈哈笑道:“非洲领导人可冇你主贵,别看他来俺这儿喝汤前呼后拥的,他就是个白脖,喝八碗汤也喝不出个啥名堂,你跟他可不一样,你是行家,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
喝罢汤的孙姑娘,走出了枫桦胡辣汤馆的大门,她停住脚,又扭头瞅了瞅进进出出挤哄不动的喝家们,倍感失落。此时此刻她已经十分明白,枫桦胡辣汤将成为九道弯上,不,将成为祥符城里最牛的胡辣汤,只要它一天不离开九道弯,就冇这条街上其他汤馆的好日子过,包括奇永。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奇永早点儿离开九道弯,晚走不如早走。
奇永胡辣汤要离开九道弯的消息,一夜之间在九道弯上传得沸沸扬扬,不光是奇永,九道弯上的所有胡辣汤铺都坐不住马鞍桥(沉不住气)了,纷纷在考虑搬迁到别处。九道弯这条偌大偌长的美食街,在奇永胡辣汤搬迁后,不到半年时间,好几家胡辣汤铺,搬迁的搬迁,关门的关门,他们并不是完全冇法儿待在九道弯上,而是自尊心被伤害得太大。每天早上,枫桦胡辣汤馆那边的生意热火朝天,别家汤锅的喝家却是冷冷清清,用孙姑娘的话说,丢不起这个人,自尊心太受伤害,连奇永都搬走了,谁还愿意留在这里,除非是那些实在是折腾不起,门脸不大,又冇啥名气的小汤锅。他们坚持着在九道弯上苟延残喘,只要能交得起房租,能撑一天是一天吧,等到实在撑不下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