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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昭公二年(第1页)

鲁昭公二年

公元前540年,鲁昭公二年。

二年春,晋侯使韩宣子来聘,且告为政,而来见,礼也。观书于大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公享之。季武子赋《绵》之卒章。韩子赋《角弓》。季武子拜,曰:“敢拜子之弥缝敝邑,寡君有望矣。”武子赋《节》之卒章。既享,宴于季氏。有嘉树焉,宣子誉之。武子曰:“宿敢不封殖此树,以无忘《角弓》。”遂赋《甘棠》。宣子曰:“起不堪也,无以及召公。”

赵武死后,韩起出任晋国的中军元帅。

二年春,晋平公派韩起访问鲁国,一来祝贺鲁昭公即位,二来告诉鲁国人,他已经成为晋国的首席执政官,并以此身份来访问。这当然是合于礼的。

韩起此行,还拜访了鲁国的太史,在他那里看到了《周易》《象》《春秋》等古文献。值得一提的是,该《春秋》和《左传》所对应的《春秋》有很大区别。严格地说,后者是“今春秋”,记载的是自鲁隐公至鲁哀公年间的历史;前者是“古春秋”,记载的是从周公旦年代开始的历史。看过这些文献资料之后,韩起由衷地感慨:“周礼全部都在鲁国了,我现在才知道周公的德行和周朝之所以能够成就王业的原因。”

鲁昭公设享礼招待韩起。季孙宿率先赋了《诗经·大雅·绵》一诗的最后一章:“予曰有疏附,予曰有先后,予曰有奔奏,予曰有御侮。”意思是:我有贤臣率下亲上,有智士前后参谋,有良才奔走宣告,有武将纵横折冲。这是将晋平公比作周文王,将韩起比作周文王手下的贤能之士,主要是拍韩起的马屁。

韩起回赠《诗经·小雅·角弓》,其中有“骍骍角弓,翩其反矣。兄弟婚姻,无胥远矣”之句,意思是:晋国和鲁国本是兄弟之国,理当和睦相处。

季孙宿便下拜,说:“感谢您关照鲁国,寡君有希望了!”便又赋了《诗经·小雅·节南山》的最后一章:“家父作诵,以究王讻。式讹尔心,以畜万邦。”言下之意,晋国领袖群伦,其德行可以包容天下。

享礼之后,又在季氏家中举行宴会。季府有一棵大树,树干挺直,枝繁叶茂,韩起看了大为赞赏。季孙宿马上说:“我岂敢不好好栽培这棵树,看到它就会想起《角弓》的美意!”当场又赋了《甘棠》一诗。这首诗前面已经介绍过,说的是周朝初年召公奭勤于政务,曾在甘棠树下休息,人们感念召伯的恩德,爱屋及乌,对树也有了感情。季孙宿借题发挥,将韩起比作召公奭,韩起自然明白,说:“不敢当,我没有赶得上召公的地方。”

宣子遂如齐纳币。见子雅。子雅召子旗,使见宣子。宣子曰:“非保家之主也,不臣。”见子尾。子尾见强,宣子谓之如子旗。大夫多笑之,唯晏子信之,曰:“夫子,君子也。君子有信,其有以知之矣。”

结束了在鲁国的访问,韩起继续前进,来到齐国。他到齐国的目的是“纳币”,也就是为晋平公迎娶齐国公主而下聘礼。

鲁襄公二十八年,齐国诛灭庆氏,公孙虿(字子尾)和公孙灶(字子雅)上台执政,成为齐国的权臣。会见的时候,公孙灶命嗣子栾施(字子旗),公孙虿命嗣子高强出来拜见韩起。韩起对这两位继承人的评价都是一样的:“不是保家之主,有不臣之心。”齐国的大夫们大都在笑,认为韩起在胡说,唯有晏婴表示相信,说:“他是君子,君子有诚信,说什么都是有根据的。”

自齐聘于卫。卫侯享之,北宫文子赋《淇奥》。宣子赋《木瓜》。

韩起自齐国返回,途中访问卫国。卫襄公亦设享礼招待他,北宫佗(谥文)为之赋《淇奥》之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该诗收录于《诗经·卫风》,是为赞美卫武公而作。北宫佗以为韩起有卫武公之美德,韩起则回赠另一首卫国的诗歌《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首诗描写男女之间互赠礼物表明爱意,韩起想表达的意思大概是,只要卫国死心塌地跟着晋国干,晋国自然不会亏待卫国。

夏四月,韩须如齐逆女。齐陈无宇送女,致少姜。少姜有宠于晋侯,晋侯谓之少齐。谓陈无宇非卿,执诸中都。少姜为之请曰:“送从逆班,畏大国也,犹有所易,是以乱作。”

四月,晋国派公族大夫韩须到齐国迎接公主少姜。齐国派上大夫陈无宇送亲,将少姜护送到晋国。

前面说过,晋平公好色,且因纵欲过度而身患疾病。这个时候迎娶侧室,多少让人难以理解,莫非是为了“冲喜”?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晋平公见一个爱一个,对少姜相当宠爱。按照当时的规矩,女人出嫁之后,应称娘家之姓。《左传》的记载中,齐国公主嫁到异国他乡,已有宣姜、文姜、哀姜等先例。晋平公对少姜的爱可谓非同寻常,因其母国之名,称为“少齐”,以示特别恩宠。

爱到过了头,人便会发狂。晋平公突然找碴儿,以为陈无宇不过是一介大夫,非卿,没有资格为少姜送亲,下令将陈无宇逮捕,羁押在中都城。确实,按照周礼,但凡公主出嫁,如果是嫁到大国或地位相等的国家,必须派卿一级的官员相送。可那是针对正室夫人而言的啊!晋平公如果是迎娶正室,齐国敢不派上卿出马?总不能因为少姜受宠,就将她视为正室而责怪齐国无礼吧?

少姜为陈无宇说情,话说得很巧妙:“送亲的规格跟从迎亲的规格(晋国派公族大夫迎亲,齐国理当派公族大夫送亲),因为畏惧晋国,齐国还做了一些变通(派高于公族大夫的上大夫送亲),所以才把事情搞乱。”这是非常高明的装傻,说明少姜是个聪明的女子,确实有其可爱之处。无奈,晋平公听不进去。

叔弓聘于晋,报宣子也。晋侯使郊劳。辞曰:“寡君使弓来继旧好,固曰女无敢为宾!彻命于执事,敝邑弘矣。敢辱郊使?请辞。”致馆。辞曰:“寡君命下臣来继旧好,好合使成,臣之禄也。敢辱大馆?”叔向曰:“子叔子知礼哉!吾闻之曰:‘忠信,礼之器也。卑让,礼之宗也。’辞不忘国,忠信也。先国后己,卑让也。《诗》曰:‘敬慎威仪,以近有德。’夫子近德矣。”

作为韩起访问鲁国的回报,鲁国派大夫叔弓访问晋国。晋平公派人在绛都城郊迎接慰劳叔弓,叔弓辞谢:“寡君命我来延续旧好,特别强调说‘你不可接受迎宾之礼’。只要将好意上达于贵国的办事人员,敝国就很有面子了,岂敢劳烦君侯派您来郊外慰问?”晋国人请叔弓住进宾馆,他又辞谢:“寡君命下臣来延续旧好,完成任务,达成使命,这就是下臣的福禄所在了,岂敢有辱这么宏大的宾馆?”

羊舌评价:“叔弓知礼啊!我听说忠信是礼之容器,卑让是礼之根本。叔弓言辞之间不敢忘记国家,这是忠信;先说国家再说自己,这是卑让。《诗》说:‘要慎重恭敬地使用威仪,以此亲近有德之人。’他老人家已经相当接近贤德了。”

秋,郑公孙黑将作乱,欲去游氏而代其位,伤疾作而不果。驷氏与诸大夫欲杀之。子产在鄙,闻之,惧弗及,乘遽而至。使吏数之,曰:“伯有之乱,以大国之事,而未尔讨也。尔有乱心无厌,国不女堪。专伐伯有,而罪一也。昆弟争室,而罪二也。薰隧之盟,女矫君位,而罪三也。有死罪三,何以堪之?不速死,大刑将至。”再拜稽首,辞曰:“死在朝夕,无助天为虐。”子产曰:“人谁不死?凶人不终,命也。作凶事,为凶人。不助天,其助凶人乎?”请以印为褚师。子产曰:“印也若才,君将任之。不才,将朝夕从女。女罪之不恤,而又何请焉?不速死,司寇将至。”七月壬寅,缢。尸诸周氏之衢,加木焉。

去年公孙黑和公孙楚争夺妻子,公孙黑获胜,公孙楚被迫逃亡国外。但是,公孙黑仍然不满足,还想将公孙楚背后的游氏家族彻底消灭,取游吉而代之,只不过因为当时被公孙楚刺伤的旧疾发作,才未能付诸实施。

公孙黑胆大妄为,不但引起了众怒,甚至也引发了他自己的宗族——驷氏家族的反感。任他这样乱搞下去的话,整个驷氏家族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后果不堪设想!于是,驷氏家族的宗主驷带与朝中诸位卿大夫商量,提出要大义灭亲,杀掉公孙黑。子产当时在边境办事,听到这个消息立即返回,因为害怕赶不及,就乘坐传车(每到一个驿站就换马,接力相传,所以叫作传车,是当时最快的陆上交通工具)到达。为什么?郑国不能再经历一次内乱了,他必须亲手来解决这个祸害。

子产回到新郑,派官吏前去数落公孙黑的三条罪过:

鲁襄公三十年的良霄之乱,是因为公孙黑引起。当时因为忙于应付大国,所以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公孙黑怀有作乱之心而且欲壑难填,国人都难以容忍。专横任性,讨伐良霄,这便是公孙黑的第一条罪过。

鲁昭公元年,公孙黑与公孙楚为了徐吾犯的妹妹而兄弟相争,这是第二条罪过。

鲁昭公元年的薰隧之盟,公孙黑不是卿,本来没有资格参加,却强行加入进来,矫夺国君赐予的卿位,这是第三条罪过。

“以上三条皆为死罪,又怎么能够容忍?你如果不赶紧自寻了断,那就只能大刑伺候了。”子产如此威胁公孙黑。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公孙黑如果能够自杀,一了百了,对郑国是最有利的。公孙黑知罪,却不肯就范,再拜磕头,拒绝了子产的建议:“我旧伤复发,死是迟早的事,您又何必帮助老天来虐待我?”子产说:“谁没有一死?恶人不得善终,这就是天命。你干了坏事,做了恶人,我不帮助老天,难道还帮助恶人吗?”

公孙黑知道自己完蛋了,连驷氏家族都不能容他,他还能怎么蹦跶呢?于是向子产提出临终的请求,想让他的儿子驷印担任褚师,也就是管理市场的官员。这个要求并不高。子产回答:“驷印如果有贤才,国君自然会用他;如果没有贤才,迟早会跟着你去。你对自己的罪都不操心,为什么还要为儿子请命?不赶紧去死的话,司寇就要来行使他的职权了。”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公孙黑临终托子产照顾自己的儿子,子产却是这种态度,可见他对公孙黑有多厌恶。七月初一日,公孙黑自缢,暴尸于新郑的周氏之衢(地名),尸体上放着罗列其罪状的木头。

晋少姜卒。公如晋,及河。晋侯使士文伯来辞,曰:“非伉俪也。请君无辱!”

公还,季孙宿遂致服焉。叔向言陈无宇于晋侯曰:“彼何罪?君使公族逆之,齐使上大夫送之,犹曰不共,君求以贪。国则不共,而执其使。君刑已颇,何以为盟主?且少姜有辞。”冬十月,陈无宇归。

十一月,郑印段如晋吊。

少姜四月嫁到晋国,受到晋平公宠爱。许是天妒红颜,许是这种宠爱着实难以消受,她在晋国只生活了半年就去世了。鲁昭公得到消息,立即前往晋国吊唁。拍马屁也要有个度,用力过猛就不好了。依周礼,即便是诸侯的正室夫人去世,其他诸侯也断无亲临吊唁的道理,何况少姜只是晋平公的小妾,连晋国人对这一套都有点吃不消,没等鲁昭公渡过黄河,晋平公便派士匄前来辞谢,说:“少姜不是正室,不能与寡君匹配,请君侯不要屈尊前来了。”鲁昭公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返回曲阜,改派季孙宿代表鲁国前往晋国敬送奠仪。

通过这件事,羊舌看出晋平公已经恢复了一些理智,于是为陈无宇求情:“这个人有什么罪呢?您派公族大夫去迎亲,齐国派上大夫送亲,还说他们不够恭敬,您的要求实在太过分了。明明是我们不够重视,反而逮捕了他们的使者,您的刑罚太过偏颇,这样又拿什么去当盟主呢?而且,少姜也向您求过情的。”

十月,陈无宇获释回国。

十一月,郑简公派印段前往晋国吊唁少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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