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玦坐到床沿,伸手极为小心地,拂开沈姝额前一缕碎发。又深深凝望了她片刻,终于起身离去。
走到外间,萧玦没有停留的意思,继续往外走,桑春追了两步,忧虑道,“您不在这里歇息么?”
萧玦确实不想在这里歇息。他之前便想搬走了,只是岑文劝他,那样王妃会伤心,于是他一拖再拖,拖到现在,只把浴室里自己的东西搬空了。
萧玦抬手,将头上束缚感十足的冠帽摘下,交给桑春,又低声下令,“你们好生服侍王妃。”
他不会留在这里,别说他不知怎么面对沈姝,便是知道,他身上带毒,也决计不能碰沈姝丝毫。
萧玦毫不回头地离去,到了院中,吩咐依旧警醒地守在那里的岑敬,“拿坛酒来。”
折柳呆呆看着萧玦来,又呆呆看着萧玦走。她印象里的官老爷,都应该像曾经的老爷谢朗一样,是整个府邸的天,需要夫人和姨娘尽心伺候。没想到堂堂靖王,不仅会给沈姝包扎伤口,抱她下楼,还会在新婚之夜这么重要的时刻,不忍打扰她睡觉,甚至小心翼翼地给她整理头发。
这可是王爷啊!折柳感叹着,觉得萧玦着实出人意表。
只是眼下萧玦走了,姑娘正睡着,折柳疑惑,这还洞不洞房了?想到洞房,折柳有些脸红,她不知道洞房到底是什么,但是连小孩子都知道,新郎新娘新婚之夜是要洞房的。所以要叫醒姑娘么?
折柳看看沈姝,她睡得正香——白日确实累坏了,而明日还要继续忙碌。折柳一时不忍。
可是,听人们说,洞房是一辈子的大事。而且姑娘也交代了,等王爷回了,要叫醒她……但是王爷又令她不要声张……
折柳站在原地,脑中激烈地斗争好一会儿,终于抬手,轻推沈姝,“姑娘,姑娘……”
沈姝缓缓醒来。她做了一个梦,许是因为今日和桑春提到家乡,沈姝梦到了她九、十岁的时候。
思念
小桑村风光优美,日子也是宁静祥和。
因为父亲擅长医术、性子敦厚,母亲见多识广、从容稳妥,夫妻两为人为善,帮扶邻里,人们都喜欢他们,也喜欢沈姝。因此沈姝,算是被百家宠着长大。
曾经的流放经历渐渐淡忘,那时的沈姝,是无忧无虑的:忙的时候帮双亲做些家务,学些医术,不忙的时候,上树采桑葚,撑船摘荷花,小伙伴成群……
后来,村里来了一位小姐姐。小姐姐十二三岁,生活极端局促,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一张脸在黑发后半隐半现,漂亮得不可思议,也阴鸷得令人生畏。
小姐姐瞪了沈姝一眼,把沈姝吓了一跳,刚好这时折柳将她唤醒。
醒来后的沈姝坐起身,轻轻叹气。小桑村那一带,管十二三岁的少年少女叫小哥哥、小姐姐。不是做梦,沈姝都快忘了那位凄惨的小姐姐,毕竟她在小桑村待了一年便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更不知如今过得好不好。
希望她过得好。沈姝收敛思绪,看向折柳,折柳道,“姑娘,刚才王爷回来了。”
沈姝连忙起身,穿上绣鞋,走到屏风边往外间一看,没看到萧玦。折柳这才道,“……又走了。”
她觉得自己笨笨的,刚才怎么没想到要留下王爷呢?
沈姝回身穿上斗篷,走出卧房,见到桑春,问道,“王爷呢?”
桑春看着沈姝,眼神极度抱歉,又含着怜悯,“王爷他……走了。”今夜不会回来了。
毕竟这桩婚事是她耍赖强求来的,对这个结果并不如何意外,也不生气,沈姝只是想去看看萧玦。她回到房间,令折柳简单给她挽了个发髻,系好斗篷,出门。
外面已经是夜色弥漫。沈姝站在木廊上,看着院中几个婢女。
靖王新婚,今夜本该是忙碌时刻,偏偏王妃睡了,王爷走了,婢女们待在院中,都有些无所适从。
沈姝平静而温和,询问她们,“王爷去哪了?”
瑶琴给她指了路,“回王妃,王爷没说,看样子是去花园了。”
“你们都去休息罢。”沈姝吩咐了一声,沿着木廊往花园走去。
折柳提了一盏小灯,桑春跟在后面,三人安静往花园走,一路花香阵阵、草虫低鸣。
木廊幽长,贯穿静思阁,经过又一座庭院,一直延伸到花园。沈姝沿着木廊前行,走过一道月亮门,眼前豁然开朗。
入目是一片大湖,半轮明月挂在湖水上方,在湖面投射下粼粼的波光。萧玦便坐在这波光里、木廊的尽头。
两年的流落经历,让萧玦并不如何执着皇子的仪态,他坐在木廊上,一腿曲起在身侧,另一腿垂落,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起初只有岑敬在这里,他静默地看萧玦喝了一会儿酒,出声提醒,“王爷,入t秋了。”入秋了,寒气渐涨,萧玦不该,在这湖上吹这饱含水气的冷风。
但是萧玦没有理他。
后来岑文也来了,他送走宾客,实在担心萧玦与沈姝。虽有岑敬和桑春照料,但二人一个木讷,一个对萧玦有别样的软弱,似乎只有他这个机敏而能屈能伸的长史,才能照应全局,于是他便来了。
但岑敬说得对,王爷性子桀骜,他们都奈他不何。岑文抱着桑春送来的毛毯,说破嘴皮,也没说动萧玦回房,或者离开这寒凉的湖面——甚至都没说动他把腿盖上。
萧玦看着月光,喝着烈酒,只觉得岑文的声音变得渺远,眼前的一切都如在梦中,连同他和沈姝的婚事。
他和沈姝真的拜堂了么?是不是他又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