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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第2页)

雨势极大,他不过是顺着廊下走了一遭,鞋底就湿了,袜子也跟着浸湿,待走到屋内,他已经冻的牙齿打颤。

他见邬瑾坐在桌前铺纸,似乎是要写字,连忙将炭盆放过去,用火箸扒拉开炭灰,想起这里面没有炭,又跑出去在耳房中取来炭篓,添上炭。

待火稍旺一些,他起身立在一旁,吸了吸鼻涕,就见邬瑾注水在砚台中,似乎是不怕冷,左手拢住右手垂落下来的袖子,徐徐推动墨条。

墨好之后,邬瑾从笔架山上取下一枝宝帚,于竹纸上写道:“元章二十五年八月十七,夜雨忽来。”

他笔走如飞,祁畅侧头细看,见他是以中锋行笔,偶以侧锋走笔,展露峥嵘,有行云流水之美。

一旁的下人忽然拽了他一下,做了个喝茶的手势,示意他去端茶来。

祁畅正想看看邬瑾写的什么,让人拽的回过神来,赶紧去耳房,和他一同出来的下人刚烧滚了水,见要茶,急忙把茶冲上,让祁畅端过去。

祁畅端了茶,放到邬瑾身侧,悄悄往纸上再看两眼,就见上面写着:“当日先生问,风为何物,答‘顺,君子以申命行事,如风之入物,无所不至,无所不顺’,今日再想,依旧为顺,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

没看几眼,跟随邬瑾而来的下人再次将他拉开,让他在外面守候。

祁畅只得再次出去,守在门口。

一旦离开炭火,潮湿和寒气便席卷而来,他打了个寒颤,哆嗦着关上门,紧紧贴着门站在廊下,瑟缩成灰扑扑一团。

第157章东施效颦

祁畅刚进九思轩当差时,就听过赵世恒询问那个问题:“挠万物者莫疾乎风,风为何物?”

赵世恒问了邬瑾,问了莫聆风,甚至问了程廷,却独独没有问过祁畅。

好像是赵世恒认为他的回答根本不值得一听。

赵世恒曾说:“我教导你,并非看你是可塑之才,不过是想看看,同样的先生,读同样的圣贤书,教出来的人,善恶上的分别能有多大。”

祁畅蹲在门口,让寒风刮的通体冰凉,门内的光明和温暖,透过窄窄的门缝往外透,他悄悄伸出左手食指,搁置在门缝下方,试图窃取一点温暖。

结果手指没暖,那门骤然开了,出来查看雨势的下人也想不到祁畅会把手指放在门缝处,险些将他那根手指碾断。

祁畅火速把手指头拔了出来,纵然快,手指上也脱了一层油皮,疼的他登时一个哆嗦,右手捧着左手,左手食指笔直的伸着,纯粹就是疼,骨头都像是被碾碎了一般。

他忍痛起身,站到一旁,垂着脑袋,没法言语——因为这样愚蠢的行径伤了手指,谁听了都得嘲笑他。

他极力忍痛之时,还歪着脑袋朝里看了一眼,就见屋中烛火明亮,邬瑾长身玉立,换了一枝大笔,上身微倾,右手悬腕执笔,正在写大字。

看着邬瑾,他不自觉将手放下,站直了身体,端正了神情——邬瑾在他眼里,就像是书里走出来的美好人物,是这世上难得的一点明光和温暖,连同整个放着光的温暖屋子一起,都让他向往。

他竭力模仿邬瑾的一举一动,那种春华满枝的神态,不怒不厉的眉眼,永远不会弯曲的脊梁。

半个时辰后,雨停,邬瑾提着带来的灯笼,带走所写的日录,一脚迈上青石板,和来时一样,走的悄无声息。

等人都走了,祁畅才回到屋中。

屋中炭火已经烧的十分旺,暖意融融,祁畅蹲在火盆边,伸出双手,放在火上细细烘烤,这才发现左手食指,经过刚才这一碾,已经是中指的两个大,指甲里也有乌黑的淤血。

他对着食指吹了吹,忍无可忍,掉了一点疼痛的眼泪,等到身上暖和了,才慢慢起身去收拾。

邬瑾坐过的地方,并不混乱,只有一张大字还摊开着,上面默写着《易经》中的巽卦卦辞,茶盏整齐放在茶托之上,桌上连一点多余的水渍都没有。

他翘着食指,也取出一张竹纸,就着那一点残墨,高悬右手,默了一副同样的卦辞。

“一叶孤舟落沙滩,有篙无水进退难,时逢大雨江湖溢,不用费力任往返。”

写过之后,他将两张纸摆放在一起。

都是蜀中夹江竹纸,都是宣城诸葛笔,都是一个先生所教,都是楷书,连字体大小都相似,然而就是不一样。

祁畅把自己那一张字拿起来,走到火盆边,蹲下身去,沉默半晌,投入火盆之中。

火苗“忽”地卷了起来,映红了他的面孔和双手。

他是照猫画虎,东施效颦,虚有其表,内中无风度,无品德,无筋骨,乍看时,也能过眼,但是经不起细看和琢磨。

这并非他所说,而是赵世恒亲自点评——赵世恒甚至认为他的字比不上程廷。

自然比不上,程廷有身份,有底气,一笔出锋,洋洋洒洒,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他哪里能比?

他也比不上邬瑾勤奋,因为他是个呼之即来,喝之即去的下人,夜里连盏灯都不能点。

长吁一口气,他拿过火箸,用炭灰把炭堆起来,搬动到自己屋子里,又端起茶盏,吹灭烛火,摸黑去了耳房。

耳房中的下人大打哈欠,抱怨了两句:“这场雨下的真不是时候,要是不下雨就没这么多事了。”

祁畅摇头:“邬少爷好伺候,要是来的是程三爷,连着狗一起撒欢,现在还收拾不完。”

“那倒是,程三爷可够能造的,尤其是和姑娘在一起,连灶都能炸了,你不说我都快忘记他了,他可好长时间没来了。”

“他去济州参加别头试了,应该还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出乎意料的,程廷回来的很快。

考场一开,他直奔码头,从船上买了两大篓金柑,让胖大海背着,快马加鞭往回赶。

八月十六结束的考试,他八月二十一,就带着两篓金柑回到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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