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扬抬手,刚准备敲门,指关节刚接触到,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来了。”男人说。
祁扬在他脸上看了两眼,终于从这张略显陌生的脸上看出了些熟悉的痕迹。
男人往侧边让了让,对他比了个请进。
祁扬犹豫了一下。
男人几乎是一秒就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嘲讽似地笑了声:“还有什么好怕的,最可怕的早经历过了,毕业这么多年,市面上还没有一部鬼片能吓到我的。”
房子里陈旧的装修与家具,厨房被油烟熏至泛黄的墙面,客厅拐角处放着一个落地的电扇正释放着细微的风力左右摇头,处处无不透露着破旧。
坐下前,祁扬注意到沙发表面被烟头烫出的几个洞。
桌上零散堆积着符合颓废男人标配的三件套——啤酒瓶,花生米,扑克牌。
租房合同就大剌剌地摆在桌角,祁扬看了眼,乙方处的名字写着:段朗。
大脑中的记忆正在以无法组织的事态复苏着,像极了枯萎的树苗被施以灵根后以极块的速度蔓延着节节复活,很快就生长出了枝叶。
“你……”祁扬刚想开口。
“很不幸,大二那年家里就破产了。”段朗刚开始讲话就点烟,祁扬打量着他粗糙黝黑的手,又将目光移向他在日光下晒到黑至不正常的肤色。
祁扬一瞬间无法将这一切与班上曾经那个白白净净,能将扑克牌玩出花来,酷爱研究魔术的小少爷联系在一起。
“你大学去哪读了?当时那些人在你的院校没找见你,听说还大发雷霆,砸坏了路人的车,赔了两三百万进去。”段朗突然问。
“没去。”祁扬想起这事,眉眼间透出几分不屑,对他勾了勾手,“给一根。”
段朗原本想习惯性地把烟盒扔过去,临发力的时候却又不知为何地停住了,从里面抽了一支出来,连着打火机一起递给祁扬。
他看着祁扬熟练地点烟动作,想说这烟便宜,不太好抽,开口是却又一转,继续问:“那你去哪上学了?”
“国内,参加高考了。”祁扬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他咬住唇间的烟,眼睛被眼前飘起的烟雾熏得微微眯起。
答案显然出乎段朗的意料,他目光落在祁扬脸上,不知道在看什么,笑道:“可以啊你,那你这是蓄谋已久了。”
国内高考考前一年陆续就截止了。
祁扬笑了起来,他指节间夹着烟,笑道:“是,没少麻烦,还找了我爸帮忙。”
“考得好吗?”段朗问。
祁扬还以为他会由此问起自己的父亲,他细微察觉到段朗对他这个人似乎还挺好奇的,对他本人的好奇甚至超过了对他经历的好奇。
他点点头,思考了一下,“还可以?我一直在自学国内高考的课程,最后学了个不怎么感兴趣的数学。”
段朗接着就问:“考了多少?”
祁扬说:“六百八。”
段朗眼睛亮了一下,坐得都板正了起来,他发出了自祁扬进门后第一声发自内心的笑,摇摇头说:“不可思议,这谁能想到。”
他将剩余的一点烟一口吸完,然后摁灭在崭新的烟灰缸里。
段朗笑起来,想起什么似的说:“奇了怪了,你大学学数学,毕业怎么跑致清当英语老师去了?”
“英语也不能白学啊。”祁扬看了他一眼,“数学太烦了,毕业之后再看一眼都嫌烦。”
他看得出,段朗对他挺了解的。
包括刚才,他刚从警局出来,就收到他发来的短信,约他见面,说知道他跟警方联络上了,有些话要跟他当面聊。
“我就不怎么样了。在加州那边读了两年,后来家里出事,交不上学费,就回来了。你肯定猜不到我现在在干什么。”段朗很快又重新点上一支烟。
“修车?”祁扬问。
段朗点烟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烟被迅速点着,橘红色的点点火光再次亮起,他惊讶:“这你能看出来?还是遇到过我?”
祁扬提醒他:“手上有机油。”
两人相视一笑,祁扬这才发现,段朗笑起来的时候,还隐约能看到从前的影子。
“哎,你怎么想的,直接就去找警察了。”段朗问。
终于进正题了,祁扬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把手里剩下那点烟头一起在烟灰缸里摁灭,“除了警察还有谁能帮到吗?”
段朗摇头:“警察不会管的,这事儿吧,当年我偷偷报过警,我问过几个人,多多少少都试图举报过。但是你想,致清敢这么猖狂行事,肯定是背后有大势力靠着。报警在他们眼里跟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一样,毕竟死那么多人都盖过去了。”
“领导班子换了。”祁扬说。
“上下穿一条裤子。”段朗又说。
祁扬笑了声,不得不认可地点点头,随后无奈地说:“就当我在送死好了,毕竟我一直也算不上什么聪明人。”
段朗却说:“我印象里你一直是聪明人,不过目前看来直接闷头去找警察这件事,可能有点不聪明了。”
祁扬没答话,似是默认了。
“三年前那个老师自杀是怎么回事?”段朗话锋一转。
三年前的案子不了了之,最后草草以自杀宣判,后期有人在网络上曝光了一部分死亡人员名单,才掀起了一些轰动。死亡本身并没有换来任何的曝光度。
“我查了,最多就是说他良心不安了什么的。”段朗说,“致清高层还能有良心不安的?我看都安得很,当年死了的疯了的,多少小男孩小女孩都葬送了,当时没见谁长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