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个纠结过去的人,她也不是,成亲过后,两人都是坦坦荡荡,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让过去和现在产生多大纠葛,大约碰上了感情的事,都逃不过狭隘二字。
林黛玉的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有些尴尬的赧然,又有些微微的甜意,她顿时有些后悔问这个,只好转过身去。
“去老太太那里罢,我会先在府里呆两天陪陪你。”
“谁要你陪了?”林黛玉将被子拉到头上,再不说话了。
多情自古伤离别
次日何其刚和张晏来看了看他,何其刚似笑非笑的说了句让他保重身体,之后就走了。
在他们走后,贾琰和林黛玉就回到了荣国府。
贾母住在荣国府后院,小小的三间厅,旁边是五间上房,出去是东西穿堂,贾母在东西穿堂那边又给他们隔出一进小院子,黛玉过来请安的时候,如果累了,都在那里休息,这次他们自然也住在了那里。
贾琰在这里住了两天,明显的感觉到,荣国府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个钟鸣鼎食的家族开始透露出一种老人般的暮气。
以前是烈火烹油的繁华,大观园奢华靡费,夫人们笑面勾心,姑娘们联诗结社,丫鬟们嬉笑怒骂,婆子们熙攘迎来,或有隐私龌龊,那也是翻滚着生机的。
而现在,大观园里冷冷清清,只剩了探春惜春两个,丫鬟们死的死,撵的撵,新来的皆是低眉顺眼不敢大声说话的模样,宝玉倒是把吃胭脂的毛病改了,但整日往外面跑。
王夫人指望着宝钗能规劝宝玉,只是宝钗越劝,宝玉越不管不顾,最后竟嚷嚷着要出家,可把众人都唬了一跳,王夫人哭道真真是个孽障,也不敢再让人劝他,加上贾政外任又不在,也渐渐的放弃了让他博取功名的念头,自己整天吃斋念佛,只盼他早日有个子嗣。
现在府上入不敷出的账目已经被搬到了明面上,王熙凤推脱身体不好,不再管家,都交给了探春,探春冷笑两声,倒是接了过来,下令四处检省,减了好几项开支,不但仆人们减,夫人奶奶爷们的也减,而这一次众人却没有像上次抄检大观园后的那种不服,因为他们已经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府上确实大不如从前了。
林黛玉叹了一口气,她倚在窗前,幽幽的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琰正在床上看书,无意间看她一眼,见她绾着的头发不小心被窗户上的雕花勾出一缕,随着清风飘啊飘的,他有些强迫症,看着那单独的一缕就觉得有些别扭,于是走过去,索性将她头上的云脚珍珠卷须簪摘了下来,顿时,她的头发一下子就垂散开来。
兰膏新沐青丝滑,鬓似乌云半覆腰。
林黛玉回身,黛眉似春颦颦,眼波含露脉脉,面有娇意盈盈,乌发随风扬起,撩过他的鼻尖。
他将手覆在她腰间,一握乱丝如柳。
贾琰本来没有那个意思,可是现在却有些意动,他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她唇上,问她:“我能不能,”却只说了前半句。
林黛玉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呆久了的原因,虽然他此刻的表情很正经,但是这句话她还是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她脑袋“轰”的响了一声,便想起了和他在映葭山下的那晚,那天晚上······
她慌得连忙摇头,就要躲开,她本以为他会拦住她,可是没有,她一动他就放开了手。
贾琰倚在窗前,看她在瞬间就离开他几步远,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略低声道:“我一会儿就要走了。”
林黛玉顿住了:“你不要紧了吗?”
贾琰摇头:“都是外伤,伤口不深,不要紧。”
林黛玉看了一眼天色:“今晚会有雨。”
“雨里走方便。”
“你的东西我还没有帮你收整。”
“我自己带好了。”
“······”
她发现,事到临头,她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般洒脱。
她慢慢的走过去,终于第一次主动碰了一下他的手,她仰着脸,面色有些发白:“你一定要回来。”
他轻轻地抱她入怀,手没入她垂在腰间的墨发里,不同于第一次的激荡火热,这次他小心翼翼的试探,温柔缱绻,如山如河,绵绵密密的触感如此真实,她一点一点的又安静下来。
紫鹃在外面敲了敲门,喊道:“三爷,宝二爷来了。”
林黛玉微愣。
贾琰抱着她转身,抬手将窗户合上。
“你先去收拾一下。”贾琰边说边将簪子递给她,林黛玉没等他说完,直接就进了里间内屋。
贾琰整了整衣冠,一瘸一拐的去给宝玉开门。
宝玉一身霜色云缎束腰锦袍,正站在院子里的桃树下发呆,昨天的时候,这桃花还没有开,今日树上却粉压压地开了一多半,不过一日,便换了芳菲光景。
宝玉冲他笑了笑。
在锦绣胭脂里长大的公子,还未到及冠之龄,笑容里竟有了淡然出世之意。
贾琰忽而生出一股怅然,这个家族没落衰亡的气息,已经覆盖在每个人身上,连宝玉这种至情之人都逃不过,他沉默着的给宝玉倒茶,也没了说客套话的心情。
宝玉轻抿了一口,有些皱眉:“你们好不容易家来,下人们连这样的茶也能送过来,”说完这句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顿住了没往下说,只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将茶杯推到了一边。
见他这样,贾琰那种怅然的情绪倒消失了,他笑道:“公道唯白发,春风不世情。世上若有什么能一直不变的,大概也就是这两样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