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十月,和七八月份的时候比起来,白昼显然短了些,这让尹含真稍稍松了口气,这让她感觉时间变快了。
家中的妹妹都羡慕她,可以入宫侍奉太后,将来或许还会成为皇后,连母亲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她好好把握机会,不要叫家族失望。
可她又能怎么把握机会呢?天子根本不耐烦见她,而姑母又是如此严苛难以亲近……在宫中的度过的每一日,都让尹含真都觉得无比煎熬。
黄昏将至了,无惊无险的一天又将要过去了。但尹含真仍旧心神紧绷着,一刻也不能放松。因为长信殿中,城阳王与颍邑长公主,还在与太后说着话。她坐在一旁陪侍聆听着,生怕错过了尹太后的一点吩咐。
暮色像一张深橘色的大网,遮天掩地的笼罩下来,窗牖漏出的一点天空,翻滚的浓云像火焰在燃烧。那赤烈的红色,也映上了坐在窗边的颍邑长公主谢淼的脸颊。
颍邑长公主神采飞扬,正有声有色地说着近来府上发生的趣事。她是尹太后的第二个孩子,皇帝的二姊姊,眉眼与她的母亲和皇帝弟弟像了个十成十,都透出些不可一世的骄慢来。
一旁的城阳王谢涵,太后的幼子,五官就显得温文可亲了些。尹含真年幼时,曾经见过几次明皇帝,比起当今天子,城阳王或许更肖似温文的先帝。
太后显然也很喜爱自己的幼子,言谈话语中透露的温情,比起和天子相处时还要柔软几分。
忽然想到这点,尹含真不由得惊住了。就在此时,城阳王又恰好提起了天子,&ldo;都坐了一个下午了,怎的还不见阿兄?&rdo;
&ldo;你想见皇帝?&rdo;尹太后神情微微一淡,&ldo;不是早就和你说了吗,来我这见不着,你去长杨榭,保准皇帝在那儿。&rdo;
&ldo;我去长杨榭,只怕扰了阿兄。&rdo;谢涵有些腼腆地一笑,&ldo;就想着在母后这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见上一见。&rdo;
&ldo;来我这碰运气?&rdo;尹太后冷冷一笑,&ldo;你也来了长乐宫这么多天了,可有见过皇帝一次?&rdo;
长公主谢淼见太后流露愠色,出言劝慰道,&ldo;阿母莫要动气,陛下政务繁忙,想是一时疏忽了。&rdo;
&ldo;他哪里是政务繁忙?&rdo;在儿女和亲侄女面前,尹太后也不忌讳了,&ldo;他就是在宫中待着不放心,在长杨榭防着哀家呢!&rdo;
三人听了,心都是怦怦直跳。谢淼脸色一变,匆忙就要开口,尹太后却抬了抬手,制止了她,又道,&ldo;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竟被亲生孩儿视作豺犬一般?&rdo;说着说着,尹太后不禁落下泪来,&ldo;他是我千盼万盼得来的孩儿,我如何会害了他?&rdo;
谢淼神情微微一暗,她飞快地和谢涵交换了下眼神,又连忙道,&ldo;阿母,陛下年少而位至尊,难免气盛了些,又有身边那起子小人的挑唆,难免与您有了隔阂……&rdo;谢淼柔声着,&ldo;您呀,不妨俯就些许,多与陛下聊聊,长久下来,自然就好了。毕竟亲生的母子,哪里会有隔夜的仇怨呢?&rdo;
谢涵与尹含真见状,都连忙出言宽慰着太后。谢涵道,&ldo;您莫要哭了,哭多了伤身子,孩儿看了实在是心疼得狠。&rdo;
儿女一人一句的软言软语,终于叫尹太后止住了眼泪。尹太后一向性格刚强,此时情绪过了,回想起自己方才流露的情态,心中不由得有些难堪,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儿女。
颍邑长公主很清楚母亲的脾性,三言两语的,就拉着城阳王一同告退了,临走前,还说明日再来看望阿母,听的尹太后神色舒展,看了看天色,才发现已经如此晚了。
尹含真见状,连忙下去传膳。尹太后端详着进退有度的侄女,心中无比满意。但一想到皇帝的态度,她的眉头又紧锁起来。皇帝从小就性子强,一味的逼迫,只怕会适得其反。尹太后沉吟了片刻,挥手唤人召了尹丞相来。
王骏
太尉王骏求见时,皇帝正在喂着猎鹰。
这只猎鹰是皇帝的爱鹰,全身的羽毛黑的如浓墨一般,只腹部有几条白色的细纹,因为眼睛呈现淡淡的青色,所以皇帝唤它作青眸。
青眸脾性很凶猛,但经月下来,实在是被皇帝训服了,因而对皇帝很是温顺。但卫和与章羚仍旧不放心,每每皇帝喂鹰时,都如临大敌般紧盯着,皇帝虽嫌他们大惊小怪,却也体谅他们的忠心,从来没有过多的言语。
巳时,日光渐长,尽管偶尔有几缕清风拂来,但皇帝难免觉得口干舌燥了。他正想叫人来冰水,就见一内侍快步而入,下拜道,&ldo;陛下,襄平侯求见。&rdo;
竟寻到长杨榭来了?皇帝微微一扬眉,&ldo;王太尉?&rdo;他边把手中新割下来的兔肉扔进鞶囊里,边说,&ldo;那便请他进来吧。&rdo;
内侍伏地应是,连忙退下传话了。青眸因为皇帝停了喂食,双翅微微下垂,不满地发出了咯咯的声音。皇帝笑了几声,安抚般的摸了它几下,又吩咐一旁陪侍着的驯鹰师继续喂。
才同驯鹰师说完话,就听到了来人的动静,皇帝顺着声音望去,果然是王骏进来了。
太尉襄平侯王骏,是明皇帝生前定下的辅政之臣,总掌全国军政,与尹太后共同匡扶朝政,辅佐天子。
王骏年近五十,因为是武将出身,身体强健,望之如三十许人。且因其身形高壮,远远望去就像一座黑沉沉的小山。
皇帝望了片刻,待那小山渐渐走近了,就笑道,&ldo;太尉如何来了?可是朝中有何要事?不必多礼,直言就是。&rdo;
王骏谢过皇帝,但仍旧一丝不苟地下拜行礼。行完礼后,仿佛要说些什么,但始终站立不动,像是在酝酿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