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被贬,实在出乎太子意料。因着谒庙风波,自此行事更加小心谨慎。
按照惯例,作为皇太子,赵恒在上殿时的位次本该在宰相之上,但他坚持谦让,礼贤众位宰相,每每排在他们后面。东宫属官对太子应该称臣,赵恒统统推让不接受。他说,父皇在上,我同你们都是臣子。
在太子宾客李至、李沆面前,赵恒更是谦恭有礼。见面时必先行拜师礼,待到授课终了,太子一定会把他们送出东宫大门台阶之下,目送他们上车离去。
李至、李沆均是学贯古今、内行修谨之人,在他们精心教导之下,太子很快熟读领略礼乐诗书等各种典籍。
太宗素来勤政。自登基以来,常常鸡鸣而起,卯时早朝,在长春殿听天下之政。辰巳时,便到崇政殿处理公务,决断事情。经常快到日中了,还没有来得及吃饭。对于太宗的这种废寝忘食的习惯,早就有大臣上书请求他保重龙体,不易过度操劳。太宗却每每以古代圣王明君自勉,不肯做出改变。
不觉又是入冬,太宗的箭伤却一日重似一日,为方便处理政务,不得不搬到便殿中居住。
太宗喜欢下棋,棋艺也非常精湛,殊不知,此时的太宗心中自有一盘大棋:太子资历尚浅,在朝中威望并不是很高,虽说他已为太子选拔博学多才的太子宾客和忠心耿耿的侍从之臣。但仅有这些远远不够,太子身边尚需有一个能够拨乱反正、稳定大局的辅佐重臣。何人能堪当重任:太宗将三个宰相进行了一番比较:寇准、吕蒙正、吕端。
想起寇准,太宗不觉暗自叹息:自他登基,一直在群臣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魏征”。太平兴国五年,年仅十九岁的寇准进士及第,即被任命为大理评事,次年又被派往归州巴东任知县。此后因政绩突出,先后升迁任盐铁判官、枢密院直学士等官。端供二年,寇准曾奏事殿中,由于语气刚直,太宗很是生气地离开龙椅,准备转回内宫。谁知道寇准却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衣角硬把他留下,直到把事情说清楚才罢休。此事比当年赵普将太祖撕碎的奏折重新贴好呈上之举,更为大胆。虽说当时太宗很生气,事后却很赞赏寇准的刚直果敢,这不就是他一直寻找的“魏征”么。
至道元年的春天,太宗带着寇准等一众大臣来到金明池游玩。楼阁映水,清风拂面,君臣共享这盛世繁华。宫女呈上一大盘鲜花,太宗挑了最鲜艳的一朵,亲自戴在寇准的帽子上。他微笑着端详这位刚满三十五岁的副宰相,感慨赞叹:“寇准年少,正是簪花饮酒时。”“簪花少年郎”,一时成为京城人口耳相传的佳话。
许是年轻气盛,许是性格使然;正值春风得意的寇准哪能明白“名满天下,誉满天下,谤亦随之”的道理。就在立储大典过后不久,就有朝臣联合上书太宗,以“弄权”之名状告寇准。弹劾他结党营私、任意妄为、祸乱国制。这次的弹劾虽说有夸大其词之嫌,可也并非无中生有。因为依照以往惯例,每年的祭祀天地典礼之后,朝中百官都会晋升官职或者增加俸禄,但是负责该事务的寇准却根据自己的喜好来随意处理。他所喜欢的人,多得到清贵官职,而他厌恶的人,则要受到压制。对于这样的弹劾,寇准却拿着厚厚一摞子文书,非要在大殿上与太宗争论高下。
太宗又是一声叹息:寇准啊寇准,这大殿之上,文武百官有多少眼睛盯着?朕是年老体迈了,可毕竟还是一国之君不是。就算是麻雀和耗子,关键时刻脑袋都能转个弯儿呢。可你倒好,就这样直来直去,一点儿转换的余地都不给朕留呀。寇准这么不懂人情世故,说到底,还是朕把你宠坏了。不让你清醒清醒,以后只怕更惨。故而太宗当日就颁旨,罢免寇准副宰相之职,贬他到邓州做知州去了。
再来看吕蒙正。赵普罢相之后,由吕蒙正一人担任宰相一职,这在本朝是不多见的。“不能为天子谋事者不奇,奇者乃为能天下人谋事者,天子如不能谋,则需能谋者而助天子也!”殿试时,吕蒙正凭借这段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文字,得以被太宗钦点为状元。入仕后,他经多年政坛历练,以优异表现被授予副宰相官位并“赐第丽景门。”淳化三年,吕蒙正的姻亲宋沆上书要求太宗尽早确立储君,太宗恼怒,以私自提拔亲属为由头罢免了吕蒙正宰相之职;改任为吏部尚书。
淳化四年,李昉被罢免宰相,吕蒙正又以本官任宰相。与太宗奏对时,谈到征伐之事,太宗说:“朕近来的征讨,是为百姓剪除凶暴,如果好功黩武,那么天下百姓都灭尽了啊。”吕蒙正回答说:“隋、唐数十年中,四次征讨辽碣,百姓疲乏不堪。隋炀帝全军覆没,唐太宗运去土木攻城,这样都最终没有成功,况且治理国家的重点,在于国内勤修政事,那么远方之人必来归服,自然会得到安宁。”太宗深以为然。
令太宗没有想到的是,再次拜相、独掌朝政的吕蒙正不知道是为了博取刚正的名声还是怎么了,竟处处与太宗作对,一点儿也不顾忌皇帝的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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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闹花灯,京城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群摩肩接踵穿梭欢笑。太宗在城楼大宴群臣,俯视万家灯火国泰民安盛景,志得意满对群臣道:“五代战乱频仍,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上天灾星频现,地下水火频,天下人都认为不可能出现太平盛世。但是,朕即位后夙兴夜寐,勤政为民,才使风调雨顺,出现如此繁盛的太平景象。可见,国家兴盛还是混乱,全在人为啊!”
就在群臣朝贺、附和赞誉之时。唯有吕蒙正,起身走到太宗面前直言不讳地说:“官家所在之地,自然是繁盛如斯!可是,臣亲眼见京郊‘饥寒而死者甚众’,一片‘路有冻死骨’惨状!所以说,官家如能让京郊乃至远方也享受到眼前这样的幸福,那才真正是‘苍生之幸也!’”
吕蒙正的话,恰似一盆冷水让太宗的欢欣自豪感浇得无影无踪。可是面对众多朝臣,加之吕蒙正之言也并非全是虚妄之词,太宗又不能反驳。只能“变色不言”。
坦率而言,太宗并非容不得大臣批评之语,可吕蒙正之言,一来不分场合,无视君主颜面,二来下手太狠,竟直接否定了自己的执政功绩。吕蒙正如此固执,自己尚且管制不了,更何况刚出道的太子?再想起之前他与许王赵元僖的小动作,更让太宗心生嫌隙,因此,至道元年,太宗再次罢免吕蒙正宰相之职。
与吕蒙正、寇准年少得意不同,吕端的仕途似乎总是屡生波折。他凭父亲的官职荫补入仕后宦海沉浮几十年,算得上是三朝老臣。
当初秦王赵廷美任开封尹时,吕端被征召为考功员外郎,充任开封府判官。
太平兴国四年(年),太宗亲征北汉,赵廷美将受命留守开封,吕端对赵廷美说:“主上栉风沐雨,以征伐不义来表明天意,大王您处于近亲且有贤名之位,应当先跟随护卫。现在由您主持留务事务,这不是您应该做的。”赵廷美于是向太宗恳请随行。不久后,吕端因受王府亲近官属向管理人员说情违法买卖竹木的案子中牵连,被贬为商州司户参军。后调任汝州司户参军,又复任太常丞、判太常寺事务。
其后出知蔡州,因政绩良好,被官民上奏请求借留一任。后改授祠部员外郎、知开封县,调任考功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曾出使韩国。又调任户部郎中、判太常寺兼礼院,再转任大理少卿,不久后拜右谏议大夫。
许王赵元僖任开封尹时,吕端又任其判官。赵元僖去世后,有人告他被爱妾张氏迷惑,使其多做不法之事。吕端因辅助有失,被贬为卫尉少卿。
吕端历任朝内外官职,他沉稳、镇静、有器量、识大体的吏治才干,已日渐为人所知。宰相赵普就曾称赞吕端说:“我见吕公奏事,得到皇上的嘉许,看不见他显出得意;受到别人的挫抑也看不见他显出沮丧或恐惧。他喜怒不形于言色。真是做宰相的人才啊!”赵普见多识广,看人眼光自是毒辣。太宗虽也听闻吕端才干,只是赵廷美一案、赵元僖之死都是当时大事,吕端牵涉其中,故而并未受到重视。
不过接下来的几件事让太宗彻底改变了对吕端的看法,并力排众议,任吕端为相。此时吕端正是花甲之年,可谓大器晚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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