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部主事拾起了错漏百出的丈量册:“下官这就拿回去修改。”
“算了,有这么多时间再去把犯错的人找出来训斥,不如赶紧改完,还有上半年的黄册尚未统计完成。”沈明昭留下了青州的丈量册,放置到了自己的案几边,打发走了仓部主事,他又转向度支主事,“之前去饭银处,有不少同僚反应不清楚月俸中被扣的条目细则,你去一趟御史台,请那边罗列出具体的纠察扣俸的清单,整理好之后拿去饭银处,给扣俸的同僚们核对。另外,新来的宁度支虽为女子,但她是陛下亲自委命的官员,别说不该说的话,这点不必本官多提醒吧?”
度支主事连连点头:“明白,明白。”
说完,沈明昭便坐回了案几边,提起笔,开始亲自修改青州那本错漏百出的丈量册。
度支主事赶着去御史台,和躲在一旁窥视的沈银星直接撞了个猝不及防,他怒道:“现下乃办公时间!何人……二郎?又挨打了?”
沈银星:“……”
屋内的沈明昭听到动静,抬起头来:“二郎?”
沈银星从门外探出了脑袋,嘿嘿笑道:“昭哥……”
下一刻,沈明昭的头就又低了回去:“我今日没空管你,饿了就自己去饭堂用饭,用完饭就赶紧回去,别让母亲担心。”
“你今晚又不回府?”
“不回,你帮我跟母亲问个好。”
“……哦。”沈银星难得乖巧地点点头。
从供职户部起,每逢月末、年中、年末,就是沈明昭最忙的时候,他几乎可以天天睡在办事处的那张硬铺板上,没什么休息的时候。不过沈银星明白,昭哥这么卖命地办公,都是因为父亲早逝,打小,作为长兄的昭哥就要一个人扛起照顾他和母亲两个人的责任。不管别人怎么评价沈明昭,哪怕他再嘴毒心黑,他也是沈银星心里最好的哥哥。
他正要转身走,那头原本画着图册的沈明昭忽然想起一事,抬头叫住了他:“对了,今日你见到宁府那位二姑娘了吗?”
“……见到了。”
沈明昭原本是想探探宁不羡表现如何,有没有对得起他给的礼物,结果却见沈银星神色古怪,脸色发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表情?”
沈银星终于想起来他要质问的话:“哥,人家就是一个十七岁的姑娘,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不要耽误人家,好歹比人家大十岁呢你……”
最后小半句的话,就基本上淹没在含糊的嘟囔声中了,他怕沈明昭听清楚了,揍他。
可惜,沈明昭的耳朵没问题。
他眯了眯眼:“她连你也下手了?”
沈银星不明所以:“?”
次日,宁不羡又收到了她未来郎君送来的礼物。一只插着杨柳枝的观音净瓶,瓶身线条流畅,做工乃上品。
府内众人皆道,二姑娘她们昨日受沈家之邀去寺庙礼佛,想来沈家是对二姑娘满意,故而送的回礼。
阿水捧着那只晶莹剔透的白瓷净瓶,不住地啧啧称赞:“姑爷对您是真的好啊,三天两头送东西,还一次送的比一次风雅。”
唯有宁不羡望着那净瓶中呈水插着的一支杨柳枝,呵呵笑道:“呵,柳絮即是杨花,杨花呈水于净瓶,他这是在骂我礼佛之时还水性杨花,勾引他弟弟,玷污佛门清净。”
“呃……”阿水闻言讷讷地放下了瓶子。
宁不羡闷声道:“……该死的沈貔貅!”
云棠之死
虽然暗讽她水性杨花,但沈明昭到底也只是嘴上嘲讽,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退亲举动。相反,罗氏似乎对这门亲事异常积极,乐见其成,不出三日,定亲的聘礼便已一抬一抬地送进了宁府大门,甚至,沈夫人和罗氏两人都亲自到了场。
宁不羡在这家中做了十七年默默无闻的庶女,这会儿倒是借着沈家的看重风光了一把,连带宁恒都看她顺眼了几分,不住地夸她有本事。
沈明昭的恩师虽说跟他不对付,但未来沈明昭却是必然会接过户部尚书的位置的,且沈本人又得圣上赏识,那么将来,出于孝道,户部尚书就是他的贤婿,他算沈明昭半个亲爹,他宁恒以及宁家在朝中的威望,必然会更胜从前。
对于宁恒的这些小心思,宁不羡是再清楚不过了。
可她一点都不觉得那只貔貅会在意这些。沈貔貅的孝道对着他亲娘还差不多,对宁恒?算了吧。
可惜只有她这么想,朝中其他同僚都觉得宁、沈二府这次结亲,堪称门当户对,强强联合,未来这户部和吏部这两大尚书台的肥缺,恐怕就要成为连襟了,再加上宁恒的老丈人在西北的军权,宁恒这小子,算是把老婆女儿的光,沾到死了。
家中众人皆在为宁不羡的婚事忙活得热火朝天,唯有萧姨娘郁郁寡欢。
宁云棠绑架朝廷命官,但碍于自家情面,没有罚他太重,只是小惩大诫,拖去打了一顿板子,再关了他半个多月,便给放出来了。
进去的时候还是直挺挺的一个人,出来时却是倒趴在铺板上,掀开衣裳,屁股上没有半块好肉,身上的伤口在牢中溃烂发炎,凑近了,甚至能闻到一阵恶臭。
萧姨娘亲自去接的人,看到这样的宁云棠,她差点没直接悲恸得昏过去,好不容易撑着一口气将人抬回挽月楼,宁云棠却发起了高烧,意识模糊间,她只能听到儿子不停地在嘟囔:“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别打我……”
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拽住“马面”的手:“快!快去请郎君!就说云棠病了,需要即刻请大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