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姨娘果然跪了下来。
沈老太君倨傲道:“如今悔过,怕是晚……”
“多谢老太君成全。”
“……”沈老太君顿住,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齐姨娘弯腰磕了个头:“当初沈刺史带我回京城时,是怜悯我孤弱一人,无处安身,这才纳为妾室,不想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妾身已有在京中安身立命的本钱,本就……不该再打扰沈刺史和夫人了。”
宁不羡恍然大悟,难怪沈卓赴苍州上任刺史,只带走了自己的新婚夫人。
原来这两人,本就不是夫妻,而只是恩人关系。
她不由得联想起自己和沈明昭,东家和女管家,也不是什么正经夫妻,也不知何日能有散场的一天。
沈老太君见情势并不如自己所料,怒得连退了两三步,被罗氏一把搀住:“贱……即刻让三郎寄休书,你莫要后悔!”
齐姨娘坚定:“妾身……绝不后悔。”
沈卓的休书是在十日之后到的。
沈老太君震怒,去信去得十分急,生生累死了一匹快马,结果没想到沈卓的回信回得更急,除开休书之外,还有一封加急的密信被直接送往了户部官署,据说是给沈明昭的急报。
沈卓的休书言辞温和,与其说是休书,不如说是一封高兴齐姨娘能够重新找到立身之本的家书。
他在信中告诉齐姨娘,当初买妾的契书本就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一并归还,赎她的银子也不必再给,权当感谢她这些年为沈家所做的事。
一字一句,都是在放她自由。
然而齐姨娘得了休书,却未见多欣喜,反而是有些难以言喻的不舍……以及,意料之中的释然。
她的眼中蒙上了泪水,将信抱于怀中,软倒着跪下来:“妾身……多谢大人。”
西偏院在沈老太君的喝令下,一个下午便被搬空。
她至今仍然觉得,齐姨娘放着好端端的妾室不做,而去做什么绣庄的管事,是自甘堕落,还特地着人送来一套粗布白服,一对黑白布鞋以示羞辱。
被跟随齐姨娘多年的灵曼给堵了回去:“我们姨娘是去做绣娘!是工籍!不是什么商妇!”
“还你们姨娘呢?她身上一针一线都是沈家的东西,不要她还卖身的钱已是抬举,沈老太君赏她一身布衣,是恩赐,全了她出府的体面——”
“你——!”
“好了。”齐姨娘,不,如今应该改叫齐蕴罗了,齐蕴罗止住心直口快的灵曼,“民妇谢沈老夫人赏赐。”
来人走后,灵曼回身对齐蕴罗抱怨道,“姨……您不能穿这个,她这是在骂您是商妇,是在羞辱您!”
“商妇就算是羞辱吗?”齐蕴罗一边摘着身上戴着的沈家的耳铛,一边平静道,“从前我在江南的时候,经常和卖绣品、卖茶、卖鱼的商妇打交道。朝廷总说,商人不事五谷农桑,于国于民,毫无用处,只会将他人所制之物倒手差价,赚取暴利,以利为先,偷奸耍滑。可我却看他们起早贪黑,不畏路遥,不惧亲别,进得货物,沿街挑担,叫卖一天,肩膀上磨出层层叠叠的厚茧和血痂。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靠自己的手脚挣饭吃,究竟低贱在何处?”
灵曼愣怔地眨了眨眼,似乎完全不明白她的话。
齐蕴罗笑了一声:“你瞧我,尽说些惹人烦的话。”
她竟真的换上了那粗白布衣,但那一黑一白的两只异色鞋,灵曼却是怎么也不肯给她穿,宁愿把自己的鞋子脱了,光着脚跟在她身后走。
齐蕴罗无法,只好依了她。
不过好在没走两步路,宁不羡的马车就在后门口等着她了。
“齐管事。”一见面,宁不羡便笑吟吟地叫了她的新称谓,将她逗得捂嘴笑了起来。
“你叫我管事,那我得喊你什么……沈少夫人?”
宁不羡泄了劲,忍俊不禁:“伯母,我逗您玩呢。您啊,永远都是我的长辈。”
齐蕴罗一笑。
“您离开沈家,全因我的私心所致……您,不会怨我吧?”
齐蕴罗摇了摇头:“不怨,我在这院中迟疑了这么多年……若不是你推这一把,或许,还不能这么快做下这个决定……现如今,我可是太妃娘娘钦封的‘枯木逢春’啊?”
她玩笑了一句,逗得宁不羡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宁不羡用车将她送到了东市的兴隆布庄内,严掌柜匆匆忙忙地迎上来,笑着告诉她们,屋子已经全部收拾好了,今晚就可以直接住进来。
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孙绣娘、周绣娘,以及赵绣娘。这三位曾是西市绣娘,被严掌柜用一贯钱雇来糊弄宁不羡。如今,她们已是兴隆布庄新晋的绣娘,各自名下都带了好几个学徒。
孙绣娘抬头看着日头已经快朝西了,便对宁不羡建议道:“少夫人,坊市门马上就要关闭了,从这里到太平坊门口,少说还要走小半个时辰,您怕是赶不及回去了。”
宁不羡看看天色,确实,已经很晚了。
严掌柜忙道:“无妨,这里是东市,客栈还是有那么几家的,我这就去找家最好的客栈,让他们好好打扫完一遍,到时候夫人就能住进去了!”
宁不羡想着兴隆布庄现下也是她在沈家立身的资本,还是与这些人多亲近为好。
于是她笑道:“不必了,这是我的庄子,我就住自己的庄子上。”
严掌柜一对上她的眼睛,便明白了她的心中所想:“我这就叫人去打扫!”
目送着严掌柜匆忙的背影,齐蕴罗打趣道:“不羡啊,你现在可是越来越有一个布庄老板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