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怜枝静静的想,如果死之前,能再见哥哥一面就好了。
如果他没来和亲就好了,如果斯钦巴日从不曾出现在他的生命中过,就好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懒散地掀起眼皮,却在与面前的斯钦巴日四目相对时怔住了,斯钦巴日面上的泪已然干涸的,一道道的泪痕弥留在他俊美锋利的面孔上。
他惘然地看着沈怜枝,“这就是理由吗?”
“……”怜枝眉头轻蹙,“什么?”
“你要离开这的理由,你要离开我的理由!”斯钦巴日猝然站起,因为长久的睁着眼睛,故而那微微凸出的眼球上已爬满了蛛网一般的血丝,“就是这些吗……”
“沈怜枝。”斯钦巴日叫他的名字,“我不会放你回去的,我这辈子都不会放任你离开我身边——”
“你讨厌这一切……我就让这一切变成你不讨厌的样子。”
斯钦巴日疯了。
彼时已入冬,寒风凛冽,今年的雪比往年还要大,草原上短衣少食,大夏寻常百姓能填饱肚子已是很好的了,纵使是贵族们也得一顿顿地将口粮省出来。
就在这么个节骨眼上,斯钦巴日命人抓来了两个大周厨子,要他们做周人的吃食。
可怜两个周人,被敲晕了塞进马车中,颠簸了一路,一睁眼处在异国他乡,还有十几个手持长刀的魁梧大汉对他们虎视眈眈。
为首的两个汉子叽里呱啦地说了两句夏话,究竟说了些什么两个厨子也听不明白,那两个夏人恼怒地退到了一边,另一个高挑俊美的少年走到他们面前来——
两个周人惊异地发现这少年竟然会说汉话,登时如同找到了救命稻草般冲他不住磕头,“少爷……大人,别杀我们,放过我们吧……”
另一个男人从斯钦巴日身后走出来,旭日干死后,由他来替了旭日干的位置。
他指着二人的头顶喝道:“放肆!什么少爷大人,你们面前的,是我们大夏伟大的斯钦巴日大单于!”
两个周人糊里糊涂地到了陌生的草原上,本就惶然不已,此时猝然知晓自己面前竟然是这么了不得的人物,更是抖若筛糠,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眼泪止不住落下。
斯钦巴日不耐地皱起眉来,“安静点!听说你二人手艺很不错?”
这就是在问废话了——斯钦巴日倒是想直接绑两个御厨过来,只可惜他的人再神通广大也不能直接闯入周宫将人掳来,只好退而求其次了。
话说这两个厨子是长安城一家久享盛名的酒楼的活招牌,其手艺未必比御厨逊色,不过这二人也不敢自夸,僵着脖子对视一眼,没有接话。
“去做几道你们的拿手菜!”斯钦巴日懒得同他们再废话,“做不好,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两个周人厨子也属实没想到这大夏单于费尽心思竟是将他们抓来烧菜的,虽觉得离奇,也不敢真的表露在脸上。只是一前一后,战战兢兢地跟着斯钦巴日的手下人走了。
这两厨子忙活半天,就弄了三道菜出来,一碗红烧麒麟面,一道御膳烤鸡,再一道山珍蕨菜。
三道菜精细地码在小碟里,只瞧一眼,还真不知道这里头暗藏了什么乾坤——
只这三道菜,就费了半只羊,三只鸡,两只鸭,草原上精粮难得,要揉出那么一碗面也是废了大功夫。
这要是在大周,还真算不得什么,民尚以食为天,达官显贵更不愿在吃食上亏待自己,比之更奢靡无度大有人在。
可这是在草原上,纵使是单于,这样未免也有些过了——更何况斯钦巴日将逃跑未遂的沈怜枝从羊圈中放出来,已引起了太多人的不满。
毕竟在其余夏人眼中,想逃跑的沈怜枝已算不得是他们的阏氏了,至多是个还未发落的奴隶,活不过开春的。
可这个胆敢背叛大王,背叛大夏的奴隶,一转眼竟然又回到王帐,怎能让人不愤怒。
怨言多了,自然也传到苏日娜的耳朵里,再者斯钦巴日费尽心思,几经周折将厨子弄到草原上来为怜枝一人做膳食,也不见沈怜枝有给他几分面子——
那些精细的吃食,往往是什么样儿送进去,又什么样儿的被侍仆端出来,若非仔细看,还真瞧不出那几道菜被动过几筷子。
斯钦巴日心乱如麻,又连一句重话都不敢对沈怜枝说,于是只好将火气都发在两个可怜的周人厨子身上。
那二人呢,又每日连睡都睡不安稳,生怕自己不知何时头颅与身子分了家,是以更是使出浑身绝学,恨不得日日做一桌满汉全席出来……只可惜怜枝还是挑了几下便撂了筷子。
眼见着他不仅没收敛,反倒做事愈加无所顾忌,苏日娜坐不住了,她找上了斯钦巴日——彼时斯钦巴日为了不碍着沈怜枝的眼而蹲在王帐外,闷头吃怜枝的剩饭。
堂堂大夏单于,丧家犬一样蹲在穹庐外吃剩饭——斯钦巴日是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吃惯了馍面酒肉,一遇着周人那些精细的吃食便很为难,连木箸都握不住,几根手指面条儿似的拧在一起。
“你疯了。”苏日娜直截了当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吃一顿要费多少鸡鸭牛羊?难道从前饿着他了?你将他从羊圈中放出来我已不愿再说什么——只是斯钦巴日,你为了他,未免也太肆无忌惮了点!”
斯钦巴日手上动作一顿,不明意味地勾了勾嘴角,似很无奈,有很落寞:“这就算肆无忌惮了?”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呢。”他说。
苏日娜说不动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彼时她摸不透自己这个荒唐的弟弟心里头在想什么,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