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辛酉,昭阳宫起火,东宫爆炸,震惊朝野,京城百姓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万幸皇后和皇长孙都安然无恙,但东宫的侍女太监死伤大半,房舍损毁严重,先太子留在东宫的旧物也被大火烧得所剩无几。
最终查明,昭阳宫起火是因宫人粗心,没有将蜡烛安装好,蜡烛倒下来引燃了灯笼,顺势又点着了为庆贺皇后生辰特意悬挂的花球彩带。处罚了几个宫人后此事便平息了。
然而东宫爆炸案却十分棘手。大理寺查出东宫地下埋藏了大量“火雷”,那是将火药填充在瓷罐中制成的武器,点燃瓷罐口的竹管就会爆炸。前朝军中有专门制作火雷的匠人,但本朝鲜少使用,以至于大理寺的年轻官员面对着火雷的残片时误以为是爆炸中碎裂的瓷器。
确定了东宫爆炸是火雷引发后,大理寺顺藤摸瓜,查出已故晋王曾在龙骧军中训练了一支“火雷军”,制作了为数不少的火雷。
大理寺再往下追查,又查到晋王确实曾秘密运送一批火雷到京城,之后那批火雷便不知去向。时间是一年前。
大理寺的具结书送到皇上手中,由齐公公读给皇上听。
皇上没有听完,便沉沉地叹了口气,无力地摆了摆手。齐公公便没有再往下念。
内阁几位大臣小心翼翼地提醒皇上,晋王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依律要削去封号,他的儿女也当贬为庶人。
皇上抬起沉重的眼皮,缓缓说道,“东宫地下的火雷,当真是晋王埋的吗?”
站在众人之首的太子忙道,“从目前已经查到的线索看,东宫的火雷只可能是晋王运到京城的。北陵军和神策军中都没有火雷匠人,也从无制作火雷的记录。”
皇上垂下眼皮,叹息道,“即便火雷真是晋王埋的,他人已入土,此次东宫爆炸也必定不是他所为,就不必再让死人不得安宁了。”
太子目光一闪,躬身道,“父皇,此事虽不是晋王亲自动手,也定然是他的党羽所为,若是不追究晋王之责,岂不是助长晋王党羽的气焰?”
大力扶持太子的右丞相也连连点头,附和道,“太子言之有理。晋王既有谋逆之心,必然暗中招拢心腹亲信,不如趁此机会彻查一番,免除后患。”
皇上重重喘了几口气,显出疲惫不堪的模样来。
站在床榻边的永安侯适时开口,“死者为大。虽然晋王犯了谋逆之罪,但人已故去,况且如此惊天动地的爆炸,房舍都损毁严重,皇后和燕王殿下都安然无恙,这也是上天庇护我北周皇室的吉兆啊。”
太子看看永安侯,心中不甚情愿,却也没有再坚持。
一众大臣退出寝殿,齐公公快步走到门外,又将永安侯叫住了,“侯爷,陛下想和您单独说会儿话。”
永安侯跟随齐公公回转床前,皇上李怯正用浑浊的双眼望着虚空,嘴边垂下的苍老皮肤微微颤动。
永安侯静静站在旁边,看着这个天下至尊的男人。即便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终究也敌不过岁月,不计代价地修建华美的宫室庙宇神堂,招揽方士炼制所谓的长生丹药,最终还是同贩夫走卒一样,死后变作一堆枯骨。
永安侯凉薄地如此想着,却听病榻上的皇帝喟然一叹,喃喃道,“你说,朕当年的事,是不是真的错了?”
永安侯抬眼看了看皇帝的神情,沉声道,“陛下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稳定江山,造福百姓,那件事陛下没有做错。”
皇帝泛黄的眼珠艰涩地转动,轻轻摇了摇头,“不,你错了,朕也错了。只因为一句‘太子尤胜今上’,我就猜疑自己的儿子,我真的是大错特错了。近来我常常梦到燕王,他还没有被立为太子的时候,就和现在的逊儿一样大,我批阅奏折,他下了学来请安,我考他学问,拿折子上的治水之事问他,他竟说得头头是道,还一本正经地指出我批阅得不对。”
皇帝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声音,似乎在笑,又仿佛在哭。
齐公公忙让小太监帮皇帝轻抚胸口顺气。
永安侯语气也颇为唏嘘,“先太子确有治世之才。古往今来,才高过人者必有野心。陛下您当年的猜疑也并非空穴来风。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陛下还是莫要多想,好好休养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皇帝呼吸平稳下来,神情却比方才萎靡了许多,对永安侯的劝慰充耳不闻,只是盯着虚空某一点,翻来覆去地喃喃自语,“朕错了,你也错了,我们都错了……”
永安侯离了皇宫,径直回了侯府。太子李无殇已经在府中等候多时了。
一见面,太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侯爷方才在皇上面前为何要帮晋王说情?”
永安侯心事重重,皱眉道,“我把晋王扯进来无非是让他来背这个锅,如今目的已然达到,咬着他不放没有任何意义。晋王已经死了,太子何必同一个死人较劲?还是先想想活人的事如何处理吧。”
太子被他几句话怼得敢怒不敢言,憋了一会儿才道,“没想到李逊那小子如此命大,竟然三番四次被他逃了过去。东宫都炸成平地了,他却毫发无伤。幸好有晋王这个死人做替罪羊,否则这次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永安侯冷笑,“太子这是在指责我办事不力了?”
太子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只是发发感慨而已。我看皇上这两日的光景,怕是撑不了太久了。只要他驾崩之前不改口,不留遗诏,等我荣登大宝之后,不怕没机会除掉李逊和秦王。”
永安侯眯了眯眼睛,“就怕皇上已经将遗诏拟好了。”
太子一惊,慌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侯爷为何如此说?是不是皇上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皇上后悔当初杀了先太子。”永安侯想到皇上喃喃自语的那些话,心中便是一凛。他将自己打造成皇帝手中最好用的刀,皇帝想做的事自己无需动手,都由他来代劳。
他以此把自己和皇帝牢牢绑在一起。然而现在皇帝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他这把刀自然也难以善终。
太子兀自恐慌不已,“难道皇上想要弥补杀先太子的过错,当真把皇位传给李逊?”
“一旦下诏,便再也无法更改。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永安侯目光沉沉地看向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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