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张了张嘴,想要说什麽,却发现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隐约知道此处雪崩多少和她有关,却始终没勇气面对。
轻轻擡手将覆雪一点点化去。
这座村庄的本来面目渐渐显现了出来。
被压折的树木,被掀翻的房屋,跪伏在地护着身下垂髫稚子的母亲,紧紧相拥不肯松手的恋人,佝偻着腰眉目慈悲的老人……
此刻全都变成了冰雕,他们的生命被冰雪冻结,永远停在了这一刻。
明华第一次感到惶恐,这就是天的力量吗?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弱小,她以为只要自己守着那个村庄,悲剧就不会发生,可是为什麽灾祸在另一处现世,为什麽会是这里,为什麽……
没有人给明华答案。这里是灭世后的寂静,死亡一般的寂静。
那些生命静止的人,好似正擡起眼含笑看她,笑里藏着恶毒的咒骂,藏着无尽的哀伤,以及令人心碎的质问。
“你不是神吗?神不是兼爱世人吗?”
“为何那个村庄的人能活,我们就该死呢?”
“我们做错了什麽,你要将苦果转嫁给我们,你会遭到报应的!你会遭到报应的!”
“我们诅咒你,永远都在原地踏步,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永远都事与愿违,不得解脱!”
极度的恐惧将明华的理智击溃,她并没有情绪崩溃,她眸色晦暗难辨,一言不发地将这些口吐恶言的冰雕打得灰飞烟灭,化为齑粉。
“愚蠢!愚蠢!你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你的罪行吗?”
“当初是你不肯逆天,不肯放弃自己的前途,狠心地杀了槐序,你那个时候怎麽不觉得天错了呢?你……”
明华手中动作未停,漫天的灵光飞舞,铺天盖地地劈下来,将罪恶的冰雕劈得粉碎,她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只能无力地重複着同样苍白的一句,“闭嘴!闭嘴!闭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怕了?你怕了?真是没见过这麽失败的神!你没这个本事,还想要逆天,真是癡人说梦,癡心妄想!”
“失败!失败!失败……”
恶灵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明华意识到自己发动了那场未竟的雪崩时,一切为时已晚。
然而心中却生出些许畅快,她强挤出一个虚浮的笑,颤着步子回了天界。
明华想要去问问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可是她不知该问谁,每个人都会告诉她顺天而为,逆天无果。
思量再三,明华独自回了明华殿。
殿内空蕩蕩的,桌案上空蕩蕩的,窗台上空蕩蕩的,哪里都是空蕩蕩的。
冷意从四下袭来,像涨潮一般,一浪又一浪要将她掀翻,拉进这无边汪洋。
她这时有些后悔为何之前没有给自己挑选几个仙童了,至少有人语在,便不会这麽冷清,这麽孤独。
她枯坐在槐序常坐的窗台上,茫然地仰着头,九霄云端之上,还有一层一层的天。
明华早该料到,天地六道井然有序地运行着,她没有按照天谕发动雪崩将那小村庄的人的性命了结,另一处就会爆发更猛烈的雪崩来填补这空缺。
可是,为何非杀他们不可只是因为所谓的因果吗?就像她当初非杀槐序不可那般,为了后日的果不能出现,便要提早掐断这因吗?
她不明白,为何因果是这般毫无缘由,残忍至极……
她真的错了吗?她到底哪里错了究竟错在不该杀槐序还是不该不听天谕制造雪崩,还是她的存在就是一个错呢……
正是此时,一道声音倏地从头顶传来,那声音同她当年飞升时降下的那道天问一般无二,那是天在对她说话,它说:“明华,你站的位置太高了,你该下去看看。”
下去看看去人间看看明华心中惊疑不定。
她竭力睁眸,想要看清那九重天之上,究竟藏着谁。
未等她瞧出眉目来,她便觉得周身灵力在缓慢地流逝,就像是血液在流逝一般,冷意骤临。
剎那间宫殿地动山摇,一道道金光从云巅之上,从天外劈下。
她没有躲,像是赎罪一般,任由那雷电般的灵光打在自己瘦削的脊背上,只是一道便打得她浑身痉挛,鲜血横流。
明华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在天面前,她渺小如蜉蝣,脆弱如累卵,不堪一击,一捏即碎。
在七七四十九道金光降下后,明华被贬了。
此事一出,天界哗然。
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漠不关心。唯一相同的是,没有人知道是为什麽。
被贬的前几年或许还有人会在茶余饭后谈及这样一位极有天赋的神官,十九岁飞升成神,百来年便成为上神,兼天界第一武神,就这麽陨落了,实在可惜可惜。
约摸过了百十年,天界新秀叠出,常见新人来旧人走,明华的陨落也就渐渐被遗忘了,再也没人会谈起她了。
除了南华太君会在喝醉时颤颤巍巍地走到明华殿,想要叫上明华小酌几杯,却发现宫殿荒凉早已物是人非,只能扶着老腰叹口事后气,“看吧,我就说不要整日把责任挂在嘴边,都做神了还做些心怀苍生的英雄梦,到头来不光谁也救不了还把自己搭进去咯。好不容易逃过了孽海劫,又……唉。”
六梦济世
也许天说得对,明华一生太顺遂了,她将一切想得太简单,是非黑白,从来不是非此即t彼,因果轮回,也从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尽的。
她还是太年轻,还需要再历练历练。
就这样,前途一片大好的明华殿下被贬谪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