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事成与否,最后他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死。
没有爹娘,没有妻儿,早知结局,便不能连累他人了。
蒋尚延越琢磨,胸口里的四两红肉跳动得越厉害,手臂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时间无法动弹,只有手指在微微颤抖着。
他怔怔地看了颜喜悦许久,忽然有许多话想问,只是话到嘴边,又不知先问什么好。
那个未出世的孩儿,是男是女他都不知,即使眼前的孩儿身上流有自己的血,可这六年里他没有尽过一刻做父亲的责任,又有什么资格打扰她如今的生活。
“不能抱抱我吗?”颜喜悦等了许久,扬起的脖颈都有了酸意,却迟迟等不来蒋尚延的一个拥抱。
这是又被拒绝了。
颜喜悦有点伤心,低下头想了想,大概是因脸上的病气宛然,所以才会遭二次嫌,可她也不想生病,她是不是要替自己解释一番,她生的病并不会害人。
罢了,还是自己走吧,这种事儿解释了反而更讨人嫌的。
颜喜悦想定了,在她准备抬起脚往前走的时候,身子忽然一个失重,被人稳稳抱了起来。
蒋尚延没有抱过孩儿,将颜喜悦抱起来后许久都没有走动一步,换了两三个抱孩儿的姿势,技巧生疏,他绷着神经,生怕手上的人摔了:“这般抱着,不会难受吧?”
被抱起来后颜喜悦当即搂住蒋尚延的脖颈,搂住了脖颈,身子才算在手臂上坐稳。
“不难受。”蒋尚延身上的味道沁人心脾,颜喜悦靠过头去,感受这份熟悉独特的味道,与此同时,她一改愁态,露出个吃喜的笑容。
“你也是要去大都,对吧?”得了回应,蒋尚延试着往前走几步,走动时颜喜悦眉头不皱,笑容不减的,他这才恢复如常的步伐。
“嗯,我要去大都找回回医看病。”颜喜悦对蒋尚延没有一点戒备,他问什么,她都如实回答。
刻下蒋尚延还不能十二分确定颜喜悦和自己有没有关系,但她有几分似自己,这在大都里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儿,若与她走的太近,日后穷究起来,他们一家三口定会因他所做之事惹来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蒋尚延忽然严肃说道:“如果日后在大都里遇见我,要装作不认识,最好是不要与我碰面。”
“为什么?”颜喜悦眨眨露珠似的眼,“这样很没礼貌。”
“你怕什么东西?”蒋尚延不解她所惑,反而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见问,颜喜悦一时也答不出来自己怕什么,她内心里所怕的东西是没有形状之物,她怕爹娘伤心,怕分别,怕自己的病治不好……
她沉吟良久,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大事儿,最后坚定地挣出一语:“我怕活不下来,我生了拙病,怕活不下来。”
如果能活下来,爹娘就不会伤心,也不用和喜欢的人分别了。
蒋尚延错愕,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本以为颜喜悦会说自己怕鬼、怕大虫或是怕老鼠之类的东西,他也本想借这些东西吓唬吓唬她,好让她以后在大都里对自己避而远之。
才六岁的小姑娘,说着生死话题时表情凝重,眼神里不见了光彩,而是在无声诉说着内心里的痛苦,蒋尚延想做声安慰几句,顺便问她生了什么病,可他却狠了心冷冷说道:“那你更要装作不认识我了,要不然会死得更快。”
“为什么?”颜喜悦心跳如战鼓,一览无余的疑惑更显天真,“叔叔你是什么罪犯吗?”
“没有为什么。”蒋尚延嘴角挂上一抹笑容,步伐变得沉稳有力,保持着往日里的从容淡定,“日后,我大概会比那些罪犯还要可怕,你是一个小姑娘,听大人的话就是了。”
“可是……”
“没有可是,等你治好病,就乖乖回苏州。”
颜喜悦的忧愁捻腻,才吐两个字就被打断了,蒋尚言的辞色说变就变,不容人置喙。
“可是我很喜欢叔叔,我觉得叔叔是个好人。”被打断话语的颜喜悦涨红了脸,紧紧握住了拳头,趁着蒋尚言合嘴时,将酝酿好的话一鼓作气说完。
听到这句话,胸口有一股温暖又强烈的热流涌动着,让有那么一瞬间,蒋尚延道眼中闪烁着水光,眼皮连不连地跳起来。
也只有那么一瞬间,眼皮一开一合以后,他的眼里充满了锐利,对颜喜悦说的喜欢毫无反应。
在将到颜喜悦的所住的小屋前,蒋尚延放下她,问:“你叫颜喜悦是吧?”
“是的,我叫颜喜悦。”回到地面上的颜喜悦迷迷糊糊的,船只在波动的江水上轻轻摇晃着,她因膝盖酸疼,好几次差些随着摇晃的船只摔倒在地。
看她偏偏倒倒站不稳,蒋尚延抱着双关,眉头皱着,想到日后会发生的血腥事儿,他的嘴里尽说些伤人心肠的话,是绝了心要做个恶人:“别在我跟前朦胧打朦胧的,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被人喜欢,且我与你其实并不相识,你大可将对我的亲近与喜欢放在你爹娘身上。还是说你爹娘得知我是做官的以后,故意让你来和我套近乎?哦,是个小细作了,但这是陷本生意,可别得寸进尺了。”
他有意加重字音,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两眼里射出严厉的光芒,吓得颜喜悦手心冒汗,缩起了肩头。
他的声音不大,恰好能让在小屋里的武宋听见,起初武宋只觉得外面的说话声熟悉,但并未多留意,直到听见了颜喜悦的哭声,她才撑起虚弱的身子,慌慌张张跑出小屋。
一打开门,她看到颜喜悦和蒋尚延相对而站,她哭得伤心不已,一张粉粉白白的脸已经被泪水打湿了:“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