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烨想了想,又说:“不过,说真话,周老师,我偶尔觉得……有一个地方确实很奇怪。就像你说的,钟情老师明明对分镜的要求极高,片场上的事情也总亲历亲为,但这次进组之后,她好像,确实很少掌镜。”她抬眼看向周思游,“周老师,你看过钟情老师之前那个《巴洛克圆桌》吗?”
周思游点头:“看过。”
“那是一个概念短片,”丁烨说,“我曾好奇问她,为什么选择拍摄一部晦涩的无人像电影?她回答了我很多,但我最不理解的一句话是,她说,‘我无法拍摄人像’。”
“《无色彩虹》大概算一个群像电影,进组后也多是人像方面的拍摄。钟情老师总是坐在监视器后,拿着对讲器指挥。相比于巴洛克——钟情老师连摄像定轨、运轨都亲历亲为的巴洛克,在彩虹里,她对摄像的关注,好像真的印证了那句‘无法拍摄人像’。”
周思游皱起眉:“什么叫无法拍摄人像?”
身边已经有摄像组员在催促丁烨开工。
丁烨于是向周思游吐了吐舌头,嬉笑道:“不懂啦。反正她是导演,能有详细分镜、能指导咱们摄像的就好了,是不是亲自上手无所谓啦……”
丁烨挥挥手离开,周思游坐在教堂长椅。
无法拍摄人像?
周思游瞥向人群里,被设定轨道的摄像机。
怎么会呢……
周思游分明记得,十七岁的钟情,真的很喜欢拍照啊。
——不论是人像,远景,动或静,钟情举着小相机,躺在草地或操场,好像每调整一个相机上的数值,都让她发现新大陆。
周思游很少看见那样的钟情。
记忆里,钟情的眼底总有一种与同龄人格格不入的冷静与冷漠。相比于还在人生分水岭不断犹疑的同学们,钟情太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想要什么,又或者通过优秀的成绩可以获得什么——学历或更好的平台。
钟情没有太多试错的成本,这让她的每一个举动,都捎带一些孤注一掷的决绝。
周思游觉得,钟情太过于谨慎与认真,像失去了一部分天真的权利。
她崇拜她的沉稳,却也偶尔希望,她可以更轻松自在一些。
——而举着相机的钟情,活泼明丽,眼里总闪烁着新奇的光亮。
周思游好喜欢钟情眼里这份光。
所以那一年圣诞节,她拿着“父亲”的名片,忐忑地走去市中心最高的商业写字楼。
透明的观光电梯缓速上行,周佳念透过明亮的玻璃窗,诧异地看着远处群山阔海。
车水马龙的高架,行人如织的天桥,像一条条血管与脉搏,流动着跳动着,炫耀着这座城市的勃勃生机。
原来这也是她生活的城市吗?俯视着或明或暗的灯火,周佳念微微愣了眼。
又无由来想到,如果她与谈厌不只是受困于那个看似辉煌的半山别墅,能多向上瞧一眼,是不是……一切都会有所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