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又没能见着他老人家,加上之前探病被拒绝,已经是第三次了。
其他长辈们对他们兄弟三个的态度倒是如常,仿佛真是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听着。
正常,这样不体面的事情。
麦中霖当初搞出的动静,虽然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妥善处理,也只是控制住影响不再外散而已,信息这种东西最是灵活,尤其是在他们这种社交环境中,众口铄金,蜚短流长,没有真相,更存不住秘密。
麦冬坐在长桌角落,规规矩矩地吃下端重精美的一餐,维持着体面撑到散席,才进卫生间,把该吐的都吐了出来。
有敲门声,麦冬苍白着脸打开门,看着母亲端着一杯水站在那儿,是一副想关心,却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模样。
“冬冬……”
“不用了妈。”麦冬没看她,用手背揩了脸上冰凉的水珠,“我这就走了。”
经过那么一场,他算是彻底搬出去了,单独住挺好,除了这种必须团聚的场合,平时一个家人都见不到,免去尴尬。
厅里正热闹,麦冬一路受着叔叔爷爷们的教诲,好不容易溜着墙根逃出门,偏在外面花园撞见个堂哥,拉着他去后面别墅里一起喝酒,一顿艰难应付,又耽误过去小半个小时。
等到终于坐进车里,他身心俱疲,有一种逃出生天劫后余生的悲愤。
车子开动,驶离别墅区的时候,仿佛像离开某个结界,麦冬不知道到自己下意识攥着拳头,过了好长时间,那种正在逐渐拉开距离的感觉才逐渐抚慰了他的焦躁不安。
街景飞速倒退,麦冬稍稍放松,闭上了眼睛,一直紧绷着防卫着的情绪,丝丝缕缕地散开,终于平静,慢吞吞地舒展开来。
阳光刺在眼皮上,很暖,他听着灌进耳朵里的风,想到快回到家了,心中生出一点点的愉悦。
今天是端午节呢。
“您看。”
老吴车技好,刹车稳到几乎感受不出来,可是麦冬突然就心一悸,随即他睁开眼睛,透过车窗玻璃,往前方望去。
——赵家荣在小区门口的一株梧桐柳下面,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他单手拎着一包东西,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逆光下,他侧影颀长看上去,也像一棵安静的树。
。
赵家荣不像他第一次来时,那么拘着,虽然还是不太习惯拖鞋踩在厚软地毯上的感觉。
“怎么样。”
他侧倚在沙发上,一只手支着上身,另一只手就忍不住抬起来,在对方刚有了点红晕的脸蛋上,触碰一下。
“味道不错,你手艺长进了啊。”
麦冬盘腿坐在地上,捧着瓷碗,捉着勺子认真拨去面上的浮末,家常普通的一碗汤,他给品得像模像样。
煮汤有讲究,食材火候调料一点都不能岔,赵家荣这是和麦冬现学的,百度讲的那个,做出来不好喝。
没他厉害。
那天晚上的拥抱,实在是太过露骨,像是一把火掉在干柴垛上,将他纸糊的虚伪烧了个精光。赵家荣一宿没睡着觉,整个人都慌。
对方没有主动联系。沉淀了两天,他搜寻着记忆里的地址,摸到麦冬的家,结果在小区门口被拦下,在门禁处站了半宿,愣是回去了。
第二天他去,车停着一个犹豫,接上了单,拉着顾客走了。
从来没这么拖泥带水地做一个决定,憋得他几乎要把一颗心脏从胸腔掏出来狠揉捏几下才痛快,于是第三天又去,这次终于拨通电话。
“你在家吗。”
“来看看你。”
“有些话想对你说——”
话,是进了屋说的,比赵家荣想象中要顺畅许多。
想过很多,首先是阶级的差距,其次是家庭,经济,和生活习惯。其实,很多东西他都不想触碰,那些是太难解的问题,而他是短视的人,对于降临在他身上的命运,往往莽撞,一头闯入而义无反顾,这是他的风格。
可麦冬就是不一样,麦冬让他无法勇敢。
他心里有另一个自己,缩得小小的,在那个人心里,自卑,根深蒂固地生长着,怨恨,无所适从地缥缈着,在那里,他厌恶着一切,那里有腐烂的情感,生活是一滩黏湿蠕动的紫黑色泥淖。
许久不曾直面内心,让他可以毫无负担地遗忘掉这些深埋的角落,而现在不能了,因为爱情来临了。
所以即便在一起的时间再快乐,心里总是酸涩的,任何用于表达的动作言语,也总被一层薄膜封住,灰色的,难以突破。
他不自信,不确定爱是否足够让他有资格,有资格带着这些阴暗潮湿的缺陷进入对方的生活,对方会因此受苦,而他会因此退缩。
所以在麦冬说“对不起”的时候,他几乎是松了一口气。
。
“别喝太多,一会儿要不舒服了。”
赵家荣抽了张纸递给他,“今天心情不好?”
“啊?”麦冬略微抬了抬头,眨了下眼皮,一点灵动的光亮才从低垂的睫毛下显露出来。
他略显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勺子被松松握着,此刻就从他虎口滑了出去,和碗底撞击,发出“叮”的脆响。
他向后往沙发上一靠,放下碗,松了口气似的,“你看出来了啊。”
赵家荣看见他脸上的笑,像树叶在湖面荡出的水纹,只有轻柔而浅浅的一层,还没到达眼睛,就淡去了。
“今天过节嘛,中午回了趟家。”
其实从刚才一进门,赵家荣就觉得对方状态不对,就像被紧紧缠绕在哪儿的一根钢丝,松开后,是比先前更乱糟糟的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