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讲话好拽啊,难怪没朋友。”过了一节课,到体育课前,她又主动,道:“喂,你玩不玩秋千?我让你先玩,我帮你推。你要答应就快点,不然就被高年级抢走了。”
檀宜之的余光也扫向了那两个孩子,道:“女儿比她们再小两岁,不过差不多高。”
“嗯,她长大应该像你,身材挑高。”
他们相视一笑,交换近似的苦涩,都诧异于平静。
那两个孩子合吃一份冰激凌,结果掉在地上檀宜之看着好笑,悄悄为她们再买了一个。张怀凝劝他付完帐早点走,道:“不然你容易被当成人贩子。”
檀宜之倦怠笑了,不只是为这一句玩笑话。能平淡地谈起女儿,就算个开了个好头。疤痕会留下,伤口会时不时隐痛,但终究是在愈合。
开车先送张怀凝回家,心平气和寒暄几句,她平静得反常,分别前,她道:“我们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要再提女儿了吧。让她慢慢地过去吧。我们都回归平静的生活吧。”
“这不代表原谅吧,是吧?”
“不是你的错,我谈何原谅。就当我原谅我自己吧。你也是。”
他莫名有一种第六感,把车开出一段路再偷偷减速,从后视镜里回望,却见张怀凝正靠着墙,落寞地抽烟,只是装得风轻云淡罢了。
他懊恼,又唤起了过往在婚姻中的无力感。把他们的婚姻比作项目,大框架是对的,小细节全是破绽,他想给她发消息,“我到底该怎么才能听你说点真心话?我宁愿你像之前一样骂我。”发送前,他又全部删了。
“我该怎么办?”檀宜之回家问意见。
“面对现实,往前看。”檀母道:“她要是骂你,打你,你也不会开心的。她现在很给你留面子,说明还是有感情的,但你们不可能回到以前那样了。”
檀宜之还想开口,猫忽然跳起来挠他。这外来户很是跋扈,误以为自己才是檀母的独生子。一旦檀宜之坐在沙发上与母亲说话,它就频频挑衅。檀宜之自认是个厚道人,以德报怨,就把猫送去绝育了。
檀母继续道:“她有没有和你说过,有一次晚上没开灯,她把我认成你了。那时候她和我说了些掏心的话,她是真的不容易。”
那天他刚出院,遗像已经接过来,还摆在家里。檀宜之不敢看,坐立难安,头上还绑着绷带,却迫切想找点事情做,终于等来电话,他语无伦次,道:“我去一下公司,你别等我。”
他在路上还给母亲打了电话,希望能去家里陪着她。
檀母开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张怀凝梦呓般开口,道:“檀宜之,为什么我想留下谁,就一定会失去?为什么我越努力,我失去的就越多?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是我啊,小张。”
“诶呀,妈,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随便说说的。”檀母想近旁说话,去摸灯的开关,张怀凝立刻道:“别开灯。”
其实不开灯,她也能猜到张怀凝脸上有泪。她坐到沙发上,把张怀凝搂到怀里,道:“没事的,现在是很难熬,可你别灰心,慢慢来,都会好起来的。你一定要相信我。真的会好起来的。”
“那不是好起来了,是忘记了,我有时候都记不清我姐姐的脸。”
又过了一周,檀宜之正式提出离婚。
颓然坐在沙发上,檀宜之单手扶头,叹息道:“妈,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这么严重的事,我根本不知道啊,我本来不该提离婚的,我真是……”
“你也就是现在才这么想,那时候和你说了,你也没感觉,你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说了,你只会觉得我烦。人嘛,讲道理也要是看时机的。”猫伏在她膝头,又冲檀宜之耀武扬威,“你该往好的方面看,事情说破了,总比藏着掖着要好。”
檀宜之点头,“确实,至少我能承认自己的错,就比之前要好,还来得及补救,我还有优势。别的不说,很难找到像你这么好的婆婆。”
他回去后又重写了那封道歉信,上次烧掉的那封不够真诚,有他顾影自怜的矫饰,他重新想了一个开头,至少要把心意完整地表达出去。现代社会太奇怪,发明了如此多沟通的工具,却逐渐忘了沟通的真意。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从未想过,此后的人生里,你会对我这么重要。”
哪怕现在我都要说,你是一个聒噪的小孩。(划掉又重新写)
你成为主治的那一天,是个星期三,你打电话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我说,意料之中,我在忙,回家再说。
当时确实在开会我其实更想问你,我是不是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你生活中欢乐与伤痛,总是会先想到我?
你的理想刺痛了我,我会假装你没有那么特别,这样我们依旧是般配的一对……”
整整写了一页的信,改了七八次,成品足有两页纸。如此肉麻的事,只适宜在夜里做,因为天一亮,他就倍感耻辱。不忍细看,他直接把信纸叠好,夹进书里。之后把书送给张怀凝,双方都能留个面子。
这天下午约好了要三个人一同出门,他提前到了,把书放在车上。张怀凝和杨浔上午值班,现在应该已经收工了。
来医院的次数多了,他知道怎么轻车熟路去找人。这个时间应该躲在空诊室休息。门虚掩着,他透过门缝瞄了一眼。
他来的不是时候。张怀凝正靠在杨浔胸口。
这甚至算不上暧昧的肢体接触,因为当事人毫无察觉。杨浔站着拿手机,在回复工作消息。张怀凝把头抵在他胸口,又特意把他的外套解开,嫌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