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希睨眼林未阳局促的模样,收回视线。
“中辣就行。”
她道。
姐弟俩打小亲密无间,因而口味相似,都能吃辣。
店员将两桶关东煮递给她,她示意林未阳接过,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就要付款。
林未阳顿了下,打开自己的手机付款码,“我来付吧。”
林子希挑了下眉,没和他争,自己先一步接过有点烫手的关东煮。
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安安静静地吃了两口北极翅,望着窗外的雪景发呆。
没有要理人的意思。
关东煮的汤里带了点昆布和萝卜的鲜甜,暖暖流淌进胃里,熨帖了不少。
林未阳坐到她身边,时不时用眼神偷瞄她,欲言又止。
他握了握拳,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喊了一声“姐”。
林子希冷淡地觑他一眼,开口讥讽,“姐?你以前可不这么叫我。”
林未阳有点难受,但他自知理亏,嘴唇嗫嚅两下,“对不起,那时候离开得太匆忙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爸妈破产卷着钱只带我跑了,原本我以为只是带我去谈生意见见世面而已。”
林子希耸肩,面上没什么波澜。
“原因是什么我不在乎,毕竟在这一年里,你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过我的死活——毕竟连电话号码都注销了,不是吗?”
单凡他们对她还有一点儿在意,也不至于一个电话都没打来过。
哪怕他们为了躲债将号码注销,可她的电话又没有变成空号。
“爸妈也很愧疚,对于抛弃你这件事,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了,毕竟全家都跑掉太显眼,他们怕被骁哥发现抓到…所以后来他们在国外重新开了个公司赚到钱之后,立马就吩咐我回来找你要把你接回去——骁哥那边的钱我已经拨款过去了,他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
林子希撑着脑袋听他说话,笑吟吟的,全然看不出半分不快。
“是吗?”她像是有点疑惑,“现在知道找我回去了啊?当初家里刚破产的时候你们人去楼空,留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没有想过我会面对什么吗?”
林未阳试图继续辩解:“我…”
林子希低笑一声,眼睛里染上一丝雾气。
“林未阳啊林未阳,你从小被爸妈捧在手里,我永远是你的垫脚石,可是凭什么呢?你是既得利益者,你当然会觉得他们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哪怕身陷囹圄也会对你不离不弃,因为你不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你不用面对凶神恶煞的债主,不用面对白纸黑字、写着你名字的欠条,不用面对高昂的负债,更不用像我刚知道破产消息的那天一样,想着怎样才能死得不那么痛苦。”
她缓了缓,轻轻闭了闭眼。
林子希低吟一声。
“你看,你叫未阳。”
林未阳的捏着关东煮的竹签,不安地戳着汤里的甜不辣,孔洞里渗进去不少汤汁。
他微微发愣,完全没预料到林子希会经历的这些。
他以为父母至少会给她留一笔钱,不想他们却用林子希的名义欠下巨债。
而他在国外能继续丰衣足食的资金,全来自于面前孱弱娇气的姐姐。
他说:“姐,我真不知道你会经历这些,我回去一定——”
林子希语气依旧平静,她摩挲着手里的玉镯,仍旧触手生温,质地清润。
“你的名字一开始就寄予了他们的希望,未来一片阳光。”林子希淡漠地摇头,“我呢?我叫子希,多俗套啊,希望下一个是儿子。”
这个想法并非现在才诞生,早在警局那天,林子希就已经敏感地捕捉到那位叫“方望蓝”的女警官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名为“同病相怜”的情绪。
林未阳突然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一般,一切的解释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林子希像是自嘲,可面上的表情却没有分毫异样。
她垂着眼,狠狠咬了一口鱼籽福袋,汤汁在口腔中炸开,烫到舌尖,她霎时间眼底滚烫,落下一小滴泪。
不偏不倚,正好落进清澈的汤底。
“一开始被抛弃的时候,我还会在心里给你们找理由:你们是被这事儿打击得过于措手不及才会远走高飞。甚至期待过你们哪天会突然给我发一条关心的短信、电话…告诉我你们很好,也在努力赚钱等着和我团聚,可我等了一年,什么也没有。我纠结过你们爱不爱我这个命题,试图举证——可是,我现在好像突然没那么在意了。”
她摩挲着手里失而复得的玉镯,尽管她并不知晓神琢是用什么代价将她曾经最珍视的宝贝换回来的,但她知道,神琢对她一点一滴的爱都在里面,从此这个玉镯被赋予的意义也随之改变。
她声线有点颤抖,可目光却是极尽柔和。
“我现在的家人,会把我随口说的一句话放在心上,会豁出命来救我,会不惜代价只为换我一句开心——羽绒服不是大牌,但是我穿在身上很暖和;头上的帽子并不好看,可是能为我遮挡风霜。可你们与我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却做不到一分一毫,甚至我也不知道被你们接回去之后会不会像赵灵韵一样被安排相亲,继续给你铺路。”
林子希仰头,将掺了泪水的关东煮汤一饮而尽,不再去看林未阳失落怔愣的神情,她转身,给神琢发了消息,打开便利店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林未阳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关东煮的温度已经冷却下来,在鼻尖飘逸着淡淡的腥味,错过了最佳食用期。
他站起身,不紧不慢,不远不近地跟在林子希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