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和煦的阳光有些微微刺眼,驱散了干冷。邴宛宸深深地呼吸一口,仿佛吐尽胸口的闷气。卧房的院中间用鹅卵石铺出一条小路,四周供人行走的连廊将院落围成方形。院子一角种了些树木,其中一棵梅树开得正繁盛。于是,她联想到王安石的诗,轻声吟诵出来,“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
“这首诗不错,是哪位诗人新出的作品?”楚牧的声音从连廊上传来。随即,他来到邴宛宸身边,同时将眼光投向那棵梅树,隐隐有梅花的香气扑入鼻中。
邴宛宸微微诧异地转头看着楚牧,很快将诧异他突然到来的情绪压下去,微笑道:“让将军见笑了,这是我家乡的一名诗人所作。您怎么有空来了?”
楚牧挑挑眉,“这是我的地方。你的家乡——在哪里?”
邴宛宸像忽然忆起什么似地点点头,“对对,是我鸠占鹊巢。至于我的家乡,过段时间再告诉将军。”以前陈石那套说辞无法应付楚牧,在告诉他之前得想个好故事。她继续说道:“奴家再次感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力所能及,不必言谢。伤势如何?”楚牧听说邴宛宸外出活动,便过来看看。如今看来,除了脸色依旧不佳外,其余好像没什么异常。
邴宛宸试图抬抬依旧夹着木板的左肩,“除了肩膀,其余都很好。”
经过半旬的监视,楚牧并未在邴宛宸这里感受到任何恶意,但她的行为举止透着与众不同,从来一副沉着自持的微笑模样,偶尔会讲些奇怪之言。说她是个娇小姐,可伤口再疼也仅仅皱一皱眉头;说她不娇,可闺阁女子会干的事儿她不怎么会,只喜欢看书。楚牧确实十分好奇邴宛宸的来历。
七日后,邴宛宸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出门了。早晨用过早膳,她问彩兰:“小彩兰,今日楚将军在府里吗?”
彩兰摇摇头,“我去问问管家或者幼山。”
彩兰满意地看着收拾妥当的邴宛宸。邴宛宸多喜欢挑白、灰等颜色的衣服,发髻也不会梳,完全没有作为女子的自觉。今天,彩兰特意替邴宛宸找了件浅紫色的襦裙外加白色的夹棉短褂,梳着百合髻,整个人温婉可人。
邴宛宸捏捏脸上的肉,有些不满地问道,“我是不是胖了?”近一个月,她窝在屋里养伤,运动量大减,而且将军府的伙食丰富多样,导致胃口大开。
“怎么会?您现在的气色比刚来府里那会儿好多了。”
邴宛宸摸了摸有些复杂的发髻,古人就是麻烦,顶着这种发髻,头皮都不敢挠。“你快去帮我问问楚将军在不在府上?”
经过一番打听,楚牧在书房。在彩兰的带领下,邴宛宸来到书房。一路上,她都在感慨将军府占地面积之大,从卧房到书房竟跨了两个院门。路面铺以青石板,完全不见任何沙尘。书房的院子里种了一棵巨大的松柏,寒暑不能移,岁月不能败。
通报之后,邴宛宸进入书房。书房仅一个炭盆,气温不如卧房高。
楚牧正在写奏折,马上年底,边关的各项事务都该整理整理,同时还想奏请圣人下拨一笔银两发给众将士。楚牧放下毛笔,眼眸却没离开奏折,“邴小娘子找我?”
邴宛宸点点头,“奴家来找将军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奴家伤已大好,再住在将军的房间不太妥当,将军可以安排间客房给奴家。”
“第二件事呢?”
“奴家想回家看看。自从上次狼群袭村后,奴家还没回去过。”
楚牧抬起头,直直盯着邴宛宸的眼睛,眼神冷峻而萧索,身上的威压慢慢弥漫到整个书房,“回家?你的家真的在那个村吗?”
一瞬间,邴宛宸被盯得动弹不得,“是你!那日在湖边看到骑马的首领就是你!”当时那人的眼神让她印象非常深刻,怪不得在集市上初楚牧时竟有熟悉之感。这时楚牧的眼神与那日一模一样。
楚牧理了理袖口,看似漫不经心,气息却不变,“记起来了?楚某想听听你的故事。”
邴宛宸不是感觉不到楚牧对她的怀疑。今日她算是撞枪口上了。她苦笑道:“奴家的故事有点长。”
楚牧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奴家的家乡在西南方行路艰难的深山里,平时与外界鲜少往来。正因为与外界往来甚少,我们那里有个规定,无论男女成年后都要外出闯荡几年,了解外面世界后再决定是要回家还是留在外面。奴家出来之后一路北上想要一览边境风光,结果迷了路,被陈石一家所救。”邴宛宸心里直打鼓,这可是费尽心思才想好的一个说辞。
楚牧轻捻着手指,思量着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在华魏国和郢国交接的西南方,确实有人迹罕至的连绵大山,如说那里有村落也不是不可能,通常这些村落非常排外。他斜睨着邴宛宸,道:“你们村子挺开明的。”
邴宛宸捏不准楚牧是否接受这个说辞,只得继续小心翼翼地回道:“以前,村里是不准大家出来的,结果经常有人偷跑出去,反而惹了更多的事儿,”
“那你被救之后,为什么不回家乡?”
邴宛宸扯出一丝难看的笑容,“太过自信,而且奴家本来的决定就是留在华魏。”当初刚穿越时,她踌躇满志,总以为凭借自己十六年的求学生涯能在这里活得好好的,结果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楚牧眼眸紧紧锁死邴宛宸,想从她的表情中捕捉任何蛛丝马迹,可她的眼神里有紧张、有无奈,却没有俱意和回避。楚牧慢慢收回威压,眼神重归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