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说给别人听还是自己,语速飞快:“就算你还有同党知晓内情,那也是东辰人污蔑我,你觉得三县二十万人会相信一个仁善的皇子还是一个炸堤的东辰人?!自始至终,我是奉天子之命赈灾济粮,我干干净净。”
他掌心用力,刀尖从脖子后传出来,将人捅了个对穿,穿透骨骼的触感还残存在掌心,他扔下长刀,大声开口:“来人。”
一人急急前来:“殿下何事?”
楼河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人,狠狠地闭了闭眼睛:“我受到夜袭,杀死了一个刺客。”
那人一惊:“殿下,您没有受伤吧?”
楼河从胸膛里呼出一口气:“没事,你把他烧了。”
说罢,他就再也待不住,躲一般的离开房间。
院中风呼啸着,又下起了丝丝的雨,雨滴落在脸上泛起冷意,楼河蜷了蜷掌心。
事已至此,已经走不了回头路。
他需要一个替死鬼来承认两年前河堤修缮不当。
不见人影
启县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似乎不愿停止,透明的雨点顺着蓑衣棕皮绵延不绝地流淌,划过一道道湿痕之后坠在地上,鞋底夹带的泥水行走之时跌落,复而又沾起。
县东靠近县府那一路街市巷子中住的大多是富户,其中又以任家为翘楚,家宅鱼鳞覆瓦,柏木规整,大门以黄漆描边,铜锁金灿,门口还收着个看护,远远看去,便知富丽之家。
如今,这任家门前围了一圈粗衣麻裙的农人。
为首的那人问:“任老爷可醒了?”他对家丁模样的人开口道:“我们乡人想和任老爷谈谈今年收成之事。”
任家是大户,手上有几百亩田地,这些田地租给农人耕种,待收割后五五分成,今年眼见颗粒无收,都心里焦急上交的粮食。
家丁也知这些农人为何而来,抱着棍站在门口丝毫不让:“那是内院的事,我们这些人不知,你们在檐下等着吧。”
于是一群人挤在檐下,有人拿出家中烙的饼啃起来,盯着檐上的雨正出神,突然听见骚乱:“任老爷出来了!”
大门敞开,一位男子走了出来,五十余岁的样子,蓄着胡子着青衣,他扫了门口一圈:“人太多了,找个话事人跟我商谈。”
人群之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出了一位男子,身上衣袍干净,在一众农人里也算整洁,其余人道:“魏酒,你就替我们和任老爷商量商量。”
魏酒本名已经忘了,家中当垆卖酒,久而久之就被人这样唤。
他看着一众人,握了握拳:“好!我就去试试。”
魏酒进了宅,一路被引着进到厅前,厅前挂着字画,又摆着笔墨纸砚等一众东西,旁边架子上搁置着书籍,任老爷早年是秀才,族中又有人是大官,别说启县这小地方,哪怕是河东,任家都排得上号。
他敛着眉和任老爷进来,见侍女奉茶,刚要开口,任老爷押了一口茶,抬手道:“先尝尝着嫩芽雀舌,知府我不知道,但县令老爷是没喝过。”
魏酒顿了一下尝了口,他脸上堆着笑:“任老爷,这茶于我是牛嚼牡丹罢了,合该您这般文人雅客享用。”
任老爷手一下一下抚着茶杯,也不作声。
魏酒看着他脸色,慢慢开口:“我来这有事相求老爷,今年河岸被冲,田间颗粒无收,上交的粮食我们拿不出。”
任老爷依旧在饮茶,只有细微的啜饮声响起,水雾之中辨不清神色:“你卖酒也赚了银两,拿不出粮食来?”
魏酒面露无奈:“老爷,粮食亏欠买酒的人越来越少,我也是勉强度日。”
常买他酒的人大多还是街上百姓,酒是粮□□,一来众人没钱,二来没粮食酿酒,都是勉强度日。
任老爷放下茶杯,底座磕出了一声响:“你知道我今年亏了多少吗?”
魏酒一愣。
任老爷慢声开口,声音索饶耳边:“我有一座烧炭的林子,往年我用炭打点族亲,今年只能从别处买,上好的霜炭一车300两白银,我要十车,河东不产丝绸,我得从浙江买,一匹100两,我最少要10匹用来送人。”
魏酒脸色已经微微变了,这些是天文数字,只是一听都觉得心悸。
任老爷再道:“至于清茶食盐,白糖香料,不谈转运路途之费,每一两价钱不必我说,今年启县受了灾,难道这些东西就能不送吗?每一样都少不了!”
他见魏酒神色又变,唇边浮起一个笑意,眼中不见多少温度:“良田共600亩,五五分成,每亩我得一石,换做3两银子,如今你们尚有朝廷的赈灾粮度日,我亏得这些钱从哪里补?!”
魏酒一震。
他看着着雕花大梁,嫩芽雀舌,再看院中高阁回廊亭台流水外加假山怪石,再想着那些啃着饼的乡人,心中茫然的想着:今年亏了那么多,怎么还住得上这种宅院?
他还欲张嘴,却听任老爷平声道:“今年都难,我也难,还等着拿粮食养活一大家子人。”
任老爷一抬手:“送客!”
眼见厅中人消失,侧门后一个年轻人公子出来:“爹,他们会不会告到官府?”
任老爷看了儿子一眼,语气发冲:“欠债还钱欠粮还粮天经地义,就算告到官府又有何用,哪条律法说咱家要免费把地让给农人?”
任公子应了一声,不敢再说话。
他看向屋檐下的垂雨,燕子低飞在半空,翅膀被打湿飞不起来,半响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去叫人告诉门外农人,今日家里施粥,让他们喝上一顿再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