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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恩惠荣光费思量(第2页)

才入宫的小宫女能如此踏实机灵、样样事情做在先头,这本是该当称赞的事儿。夏姑姑却反而愈生气,她甚至要找了笤帚来,在桃灼手心狠敲一记:

“第一下,罚你不请命令,妄自尊大、自作主张。”

桃灼一闭眼睛,闷闷受了。

“第二下,罚你邀功心切,急功近利,心术不正。”

熬了近半月的小宫女眨眨眼睛,愣将眼泪咽回去。

“第三下!罚你不知争辩,逆来顺受。”

才不过三下,桃灼那小手已然通红。忍了多时的眼泪终是喷涌而出,她甚至歪身坐倒,再不顾什么规矩仪态。夏姑姑便扔了笤帚,反扶她起来:

“你才进宫,只看着咸和宫光鲜亮丽,却不知这后宫处处是险地,步步有荆棘。你一个小小宫女,就算真觅得了机缘,也是鞍前马后劳动的命!就像这几日一样!甚至比这几日更胜!宫里磋磨人的法子你不曾见着,恼了主家,随便叫你掉层皮!”

夏芳泽谆谆教导、苦心孤诣。桃灼满耳朵听着,却实则不往心里去——她却还要在面上装出十二分的悔不当初,甚至抱了姑姑装出犯错的小女儿样子来嚎啕大哭。所以其后不久,夏姑姑难得放了她半日短假。她不曾添补脂粉、凭栏算准了时辰,就这样红着两只眼睛出门行走——

她的人生、就在这一日彻底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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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棠?”

咸和宫道旁有个哭红了眼睛弯腰低头的小宫女,直到险些冲撞御驾才慌里慌张埋头跪倒。望着那颤颤巍巍的小身板,戚亘恍若回到鹦鹉盘飞、桃花缤纷的那个春日,下意识竟脱口而出。回应他的是更短促的气息、更圆润的腔调、更逻辑分明的求情、和更清丽娇俏的一张面庞。夏日炎炎,二等宫女的蓉粉色衫裙被风吹起,似一呼一吸,要将暑热统统吹去。

宜昭容桀骜不驯、自以为是,向来惹人恼火,他原以为孙美人当真谦卑柔和。可回头来,最惧怕他这天子权威的,还当是这等宫人奴婢,不是么?

望着上伸来的龙纹衣袖,杜桃灼知道自己赌对了。夏姑姑那长篇大论的道理迂腐古板,哪比得上木棠姐姐曾说与她听的无心插柳?所以如今夏姑姑还守着书册长灯,李姑姑却高升去了荣王府。而她杜桃灼胆大心细、活学活用,旗开得胜甚至行将压过李姑姑一头。

目光向上,便是没家世的小宫女又如何,她偏要做那最靠近太阳的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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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一,幸宫人杜氏。

——《彤史·昭景二年》

六月初一,宫人杜氏因幸封选侍,赐号“如”。

——《昭和堂每日记档·昭景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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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早些时候,杨绰玉再次入宫来,一时为昨日匆匆离去向姑母致歉,而是依戚晋的吩咐,要借机讨个长公主封号。“皇帝那边交给我,你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撒娇放赖由你。只要说是为了日后出嫁考虑,母亲不会不允。”

“我才不会又哭哭啼啼。”小之如此认真强调,“昨天大好的日子,我本不应该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今儿进宫去可得哄得姑姑开心些。因为爹爹的事,姑姑肯定也伤心很久了……我这就进宫去!”

话虽如此说,可那庆祥宫里原已有了两位梨花带雨的美人儿,她若是满面春风,那才像没心没肺的。馨妃跪坐东面,孙美人错两个身位跪在下,皇帝站在一旁,哄哄这个劝劝那个,忙得是焦头烂额。所以小之立刻就哭了,或许是为了壮壮声势,或许是失望她这皇帝表兄有心流连花丛却无心赴她的生辰之宴,又或许、是因少顷出宫后终于将去大理寺探监,总之她那豆大的眼泪说落就落,嚎啕恍若雷霆、震耳欲聋,轻易就压过两位妃嫔柔弱可怜的殷殷切切。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奔去太后怀里,断断续续地诉苦,道有人因为爹爹的原因奚落欺负于她——何等可哀可怜!便是皇帝也皱起眉头,太后更是气红了脸:

“何人如此大胆?元婴没有替你出头做主?是哪家的狂徒逆贼,什么名?”

“不怪表兄。”小之吹个鼻涕泡,软着身子滑坐到地上,接了木棠递来的绣帕,捧脸自己将眼泪擦干净,“本来也是爹爹不好……他不说,天底下说嘴的人多了去了,难道要一个个、都把人家嘴堵上不成。只是,只是这样下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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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抽起鼻子,只这一次雷声大雨点小,全是装出来的哭腔:

“我怕是没人要了!”

尾音落地,她片刻不敢停,紧赶在太后开口让戚晋娶她之前抱住人大腿、撅嘴嚷道:“皇姑姑你许我做公主罢,我现在不过是个郡主,没了娘、又会没有爹的郡主,算什么呢?这么多年,谁还记得我娘是宣清公主?以后日子长了,自然也不会有人记得我爹爹是国舅!小之不想连累表兄护着我一辈子,所以只要我做了公主……那就都不一样了,再不会有人欺负我、当着我的面嘲笑杨家了!”

小之字字句句说着父母亲族,太后不能不认真以待:毕竟若小之当真晋封公主,她的子嗣随之姓杨自也名正言顺,杨珣何需再愁香火枉断?何况眼下皇帝就在殿内,还有软肋正握在她手中:

“皇帝你若允了,这二位红颜祸水究竟谁是谁非,哀家、都就不追究了!”

这算是什么话!

最初听到孙美人与馨妃起了争执时,戚亘曾下意识激动不已,是连走带跑赶到庆祥宫,装着情深义重、左右为难,实则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定要算馨妃个大失仪好好打压露华殿、甚至庆祥宫一番。哪知不过片刻之间,却竟被反将一军:太后的表侄女如今变成他的爱妃,该为馨妃失仪连累的自然也变成他这“情种”,偏偏他还不好突然翻脸无情……哪有这样的事情!都怪孙美人,好端端与馨妃较得什么劲!还有苏以慈……

那罪魁祸却恰在此时安步当车忽然上得殿来:

“不过都是些小事,太后娘娘何必放在心上,当心凤体要紧。”她悠悠然跪倒,看也不看一旁铁青脸面、眼神做刀的皇帝,“孙美人虽然冲撞了馨妃娘娘,但她这不都哭成这样了,肯定不是成心的。这虽有小错、但无大过呀!馨妃娘娘处置是偏激了些,但什么‘送去审身堂’,想来本就是气话,孙美人不该当真的。而且馨妃娘娘对陛下,情深意浓,想来近日本就多有不快,就算是无故找茬,那也该在情理之中。欸呀,两方说起来,都不过是对陛下拳拳真心。何必非要分出个善恶对错呢。”

“她二人视宫规于无物,这是作践祖宗礼法!气量窄小,因一点琐事,就惹得阖宫不安!又在此哭哭啼啼,有失皇家颜面。”太后冷哼一声:“在宜昭容看来,她们倒是清清白白,反而是哀家这个老太婆、愚顽了?”

苏以慈口称不敢,却接着貌似关切,望着新丰郡主追问她何以满面泪痕——这便是驳斥了太后“哭哭啼啼便是有失皇家颜面”之言之凿凿。接着话锋一转,她不再掰扯孙美人和馨妃是是非非,只道自己父亲在边关拼命,新丰郡主为人子女的心情自己也能体谅一二:“所以为了不让父亲挂怀,自己的日子更该好好的过!依妾说,的确该加封公主,这样朝野上下自然不会有人再为难……哦,等等。”

她说着一顿,极为夸张地一拍脑袋。殿内无数双目光便都盯紧了她。

“妾忘了,这事还没这么简单。大理寺的卷宗还没审完,那正是非常时候。现在骤然提加封一事……”她皱起鼻子摇摇头,“太师、左仆射……朝堂上,不知会怎么吵!所以依妾说,不如这样。就同年纪尚小、暂无封号的长公主一同加封,这样就是国家的喜事,不是杨家一家的喜事。正好办得盛大些,也祛祛毒月的晦气!”

她这看似是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实则根本是设了个太后避不开的圈套:长公主里尚无封号的,除了勉美人唐倾姚的女儿戚晓还能有谁?唐倾姚弑帝大罪,太后恨其入骨,岂能认她女儿公主之身?可若是戚晓都不能加封,同样罪无可恕的杨珣之女,又何来逾制晋封资格?

太后要么就坡下驴,忍着恶心许给唐氏之女荣光;要么就彻底断掉晋封杨绰玉的念想。怪不得她没有申裁后宫嫔妃口角的心情,将馨妃和孙美人轰了出去。皇帝乖觉道了告退,却在宫门外等着最后出来的苏以慈:

“好算计。”他冷笑着抚掌,“唆使孙美人招惹露华殿,一石二鸟啊,苏以慈。朕可真谢谢了你!”

他原只为说这一句话,气罢了便走,大步流星。“莫名其妙。”苏以慈嘁道,“她真以为是我撺掇的孙美人不成,还一石二鸟。露华殿庆祥宫都在一条船上,怎么就一石二鸟。”

她说着转回头,却见吴萃雨正望着她,那神色足可谓古怪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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