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有点儿像是个爱着女儿的父亲。但之所以像,却正因为他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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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才出得大理寺狱,荆风闷头闷脑就要向她道歉,接着又说:“你本不用来。”
“我答应了殿下,自然要来。这封信还得我收着,往后交给小之呢。”
她轻声细语地说,接着将衣领袖口紧一紧。外间不知何时好像变得比那牢狱里还要阴冷,连好端端艳阳高照的天也染了疫病似的,沉重阴暗压在头顶、竟无一丝喘息之机。她无端想起正午朝闻院那密不透风的正屋、想到他晦暗不明的面色,接着心下更是一空。
“国舅爷、是不是改判了?原本定的是斩监候,不该这么迫切要把这信交给……”
“斩立决。”荆风说罢、又补充一句,“今日、早朝议定。”
那小之、殿下……
她自然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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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需看顾好小之……不许逞能!”
这是第一回,荆风这般疾言厉色,一时间还真有些亲兄长教训妹子的风范。探头探脑还想跑的木棠被他摁住了,一路只管往协春苑拎。“可我不能、我不该……我会露陷!”木棠就只能这样委委屈屈地叫,“上一次、国玺……我藏不住事,二哥你知道。”荆风于是转向文雀,后者却在他出声恳请之前先点了头。协春苑这晚便难免空落,王府其他各处,今夜、却有大热闹。
仇啸本当挂剑而去,杨珣即将伏诛、大仇得报。赵家暗地里重借兴龙帮之名,昭告诸位苦主将于明晚在渭门庄肆筵设酒、要大举庆祝。仇啸不会前去、但大抵也再无留在荣王府的必要。荣王才被太后传进宫去,荆风听着消息叫了车马要去崇文门外等候。朝闻院内一时只剩仇啸和那无所适从的小姑娘,这的确是离开的好时候。
他从正屋出来,看见木棠站在东面院墙下,好像今日才现此处留有一扇小门。“背后是亲王府。”左右都是要走,他不吝出声提醒,“亲王府女眷本不该涉足、上次在、长公主面前……你当时不在。”
“我、”她结结巴巴,背过了手,“我只是怕殿下伤心、待会会避着不回朝闻院,干脆就会待在亲王府用功,可他又不该这样……那我、我不过去,我就去屋里呆着,你别告诉二哥。”
她说着路过仇啸,后者却将她拦住,将自己左右已用不着的钥匙交在她手里——为了什么?仇啸自己也说不明白。他甚至不听她感谢,接着又要离开。这一回,他在协春苑外停下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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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朝闻院、向东走角门便可出府,他却偏向西、专往此处而来。或许是想看看杨珣他亲女儿、会不会为父亲哭声丧;或许是远远的,便已听见了如水般的琴音。他走近些,在院外梧桐下站了些时候。
或许他不该将她赠与的伞烧掉,完璧归赵、才是圆满。他这么想着,上次见过的婢子又出门来,手中举着的、是又一把新伞:
“眼瞧着快要下雨了。典军别淋着。”她袅娜婉转、声音黄鹂一样好听,“长公主还记得典军指点迷津的恩情,特遣奴婢来道谢。今日典军到此,可是还有见教?”
那把伞很轻,伞骨是江南凫水竹染色,嗅来犹带淡淡清香;伞面是青绸细绘、颜色艳丽。仇啸儿时不曾见这竹、用不起这绸、更学不来这清雅腔调、悠扬琴音,可在长公主眼里、这不过是可以随便赏人的玩物、触手可及的闲艺。
仅此而已。
杨珣虽将伏诛,他的女儿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仇啸不打算离开了。他这次并没有将这伞拆了烧毁,只是拿在手里径直出王府去,打了小半罐青蝉小曲,且便算是庆祝。如此,待回了朝闻院,木棠已经离开,小门是合好的。雨就在这时候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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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曹参军有些惆怅。若是能早些离开便不用淋雨了;或者晚些离开,也可在亲王府里借把伞。黄昏时候他本是要归家的,不过是凑巧、在墙根下看见个鬼鬼祟祟的小丫鬟。亲王府不准外人擅入、更别提女子、更别提奴婢,他本想去唤亲事,又见她身形瘦弱、神色焦急而心下不忍——也亏得是这点怜悯之情,使他免于大祸。他接着知道这就是那位木棠姑娘,那位荆典军亲自更籍、殿下亲自嘱咐他把紧口风、对外只称她家世一概清白的木棠姑娘。户曹自己有三个成了亲的儿子,殿下对她那点心意一看就透,当下竟全把只是良籍的木棠当了半个主子,不仅助她避开巡逻亲事,还陪她一起、就在书阁等了许久——户曹本人当然是站在门口等着的,直到天色渐晚,眼瞧着雨就要落下来。
也是怕家中河东狮吼,户曹急着赶路,一时间竟忘了背把伞。他前后困顿的交口,却是王府的马车正好路过。荆典军拿了伞来,说是殿下赠与,户曹那里敢受!谦辞几句,便是将木棠的去向交待了个明白。王府的马车很快启程,户曹又淋了会儿雨、却深觉自己做了件美事,红光愈满面,就差让自家妇人以为他在外有染——这些旁舍后话、在此不提。单说回府之后,荆风直奔亲王府找着了那不安分的小姑娘,这回是和颜悦色,道殿下在桑竹庭等着,如果她一定放心不下,现在即可过去。
“或者、我见你今日到底被吓到,面色白、神色恍惚……”
“等一等。我还该回协春苑、看看小之,还有……”
她抬起头来:
“还得拿点东西,怕得劳烦二哥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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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大理寺狱内情形时,荆风已隐去了国舅那无端的杀心,到头来却还是挨了戚晋一眼刀——自己撒不来谎瞒不住事,早该有些自知之明;其后户曹参军提及木棠,荆风向旁一让让车内听得清楚,接着却又挨了戚晋一眼刀——这回是戚晋的小心思被木棠猜得一干二净,是他该有些自知之明,拿自己出的什么气;再之后、帮木棠搬了那坛子酒入内时,荆风第三次挨了戚晋眼刀——或许这回是木棠该有点自知之明,懂得适可而止,切勿逼人太甚。
瞧瞧,那家伙面上的笑、不已经假得瘆人么?
桑竹庭内久不留客,依旧是素日小憩赏花时一凭几一榻、一桌几椅的简单陈设,戚晋正经危坐,一面绷起些笑意糊弄木棠,一面盯着外间愈下愈大的雨,眉头轻跳:木棠没有将屋门合上,说是消消暑气;此地也未曾更装纱帘,有些雨珠都跳进小屋里来。她合了伞,大大方方坐到他身边,又招呼荆风一同落座,还要她二哥帮忙添酒。
“怎么突然有了这般雅兴?”他这般明知故问,“我入宫、不是去听母亲训责,只是有些公务在身……”
“此地无银三百两。”木棠可不上他的套,“你心里为国舅难受,我知道。要不然我一进门,你就得问我下午在大理寺狱好不好。”
戚晋那喉头就上下一动:“舅舅他……”
“国舅关心小之。想瞒着小之。我之前虽然说瞒着她不好,但这回真、到时候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现在是睡下了,应该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多想什么,晚上还练了会儿琴。我就麻烦二哥,帮我启了这酒出来。”
今日用的是她才去厨房偷的海碗,扑嗵嗵满上了,还真有那么些青梅煮酒论英雄的豪迈感。
野外、响起第一声雷。
“我就知道殿下要躲着我,躲不过去就要骗着我。所以拿这酒、换些真心话。还是上次在东厢房剩下、小之又尝了点,剩的这些,干脆今晚上就一醉方休,我和二哥、两个人陪着,就不是自己喝闷酒,总能泄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