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躬身应是,上前唤道:“圣上那……”
程峥闭眼不答,静坐了好一阵。就在内侍讪讪退下时,他方开口说:“摆驾吧。”
……
姜亭瞳倚在榻上,额头戴了条防风头巾,身上裹得严实。她虽捡回了一条命,但也落下了病根,脸上肉眼可见不如从前粉嫩,这会儿正侧倚在榻上,晃着拨浪鼓逗弄着怀里的孩子。
忽然一片阴影落下,姜亭瞳抬眼一怔。
孩子已生下月余,程峥从未着人过问,姜亭瞳属实没料到他会亲自来。
侍女轻声提醒,“娘娘。”
姜亭瞳回过神,连忙就要掀褥下榻,就被程峥叫住了,“算了吧,就你我两人,何必装客套。”
姜亭瞳顿了顿,也不勉强,微躬了躬身说:“臣妾失仪了。”
见程峥看着孩子,姜亭瞳说:“这是仁悦,仁宴叫奶娘抱下去喂奶了。”
程峥“嗯”了声,忽然朝姜亭瞳摊开手。姜亭瞳抱着孩子的动作下意识往后一缩,那是一种防备的姿态。
程峥扯了下唇角,“放心吧,朕如今在宫里,什么都做不了。”
姜亭瞳抿唇,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迟疑地将手里的拨浪鼓递给他。
程峥接过,便对着小公主摇了两下。
小小的孩子也懂得回应,竟然朝程峥吐了吐舌头。
姜亭瞳说:“蔡姑姑前阵子进宫来,说仁悦生得像圣上,眉眼与圣上幼时几乎一模一样。”
程峥手上动作一顿,不知怎么,心下忽然一阵烦闷。他缓吸一口气,放下了手,片刻道:“皇后好生歇着吧。”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宫女低声道:“娘娘,不留圣上吗?他好不容易……”
姜亭瞳垂眸不言。
那边程峥回到御乾宫,坐在椅上久不动弹。内侍端来药膳也不敢催促,只时不时抬眸觑一眼。
许久之后,程峥才动了下手指,“去拿朕的玉玺来。”
……
翌日政事堂议事,郑昌捧着谕旨而来。众人互觑一眼,皆是茫然,以程慕宁为首,跪了满地,只闻郑昌朗声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裴公次子才貌双全,朕见之甚悦。今永宁公主已二十有一,正适婚娶之时,当择良婿以配,值裴次子尚未婚配,与公主郎才女貌,为成金玉良缘,特赐二人婚配。一切礼仪交由礼部操持,待钦天监择吉日完婚。钦此——”
话音落地,殿内那些个低下的头颅虽未抬起,却已经传来此起彼伏的唏嘘声。程慕宁也跟着怔了一瞬,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定是裴邵的手笔。
她捧着圣旨匐下身去,“永宁接旨,躬谢天恩。”
郑昌将人扶起来,面有喜色,“老奴多谢公主了,便提前恭贺公主与殿帅佳偶天成,喜得良缘,老奴也算与先帝有个交代了。”
程慕宁莞尔道:“多谢公公了。”
郑昌说:“老奴还要去凤栖宫看望两位小主子,便不叨扰诸位议事”
然而政事堂诸位哪有心思议事,今日商量新政推行,众人心不在焉,一个早上也没商量出个眉目,散了议会之后,个个反而多谋善断。
王冕揣摩道:“难不成是圣上咽不下这口气,有意为之?一旦裴邵成了驸马,他这官就难当了哟,如今大局已定,圣上无能为力,也只能这么膈应膈应人了。”
“啧,也未必。”张吉说:“如今公主势头正盛,一旦与裴家联姻,那更是如虎添翼,对圣上反倒没有益处,他犯不着为了膈应裴邵如此行事。”
蒋则鸣轻轻哼笑了声,“你们啊,忘了上回公主提议让裴邵去接手汶州的烂摊子吗?诶,冯大人,你可还记得吧?”
冯誉背手点头,他不仅记得,夜里回去还琢磨过这事,但这样的烫手山芋,想硬塞到裴邵手里,难。
蒋则鸣笑说:“这不就是了么。”
王冕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殿帅自己求的?但也不对啊,驸马不掌兵这是朝廷的惯例,圣上这旨意一下,朝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无论是殿前司还是汶州,恐怕都没那么容易,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
这时,身后的人说:“朝廷能拿驸马说事,但不能拿准驸马说事。赐婚归赐婚,只要他二人一日不成亲,即便是御史台也说不了什么。”
几人纷纷转过头去,王冕闻言想了想,“还真是,瞧我,还是小姜大人脑子转得快。诶,听说小姜大人家中正在相看姑娘,还是御史台林大人家的姑娘,如何,可有眉目?”
“当真?”张吉闻言探出头,又说:“那林姑娘我见过,温和恭顺,是个好姑娘,要我说容时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寻个好女子成家。”
姜澜云抿唇道:“诸位大人慎言,没有的事,可莫要听信谣言,若是败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那容时可真是罪过了。”
几人一笑,只当他年轻人脸皮薄,调侃几句后又扯回了公主这桩婚事上。
王冕抱怨道:“永昭公主的婚事还在筹办,这下又来了个永宁公主,但愿咱这准驸马爷能按得住心,牲口也得喘口气吧……”
见姜澜云止步不前,有同僚道:“容时,不走?”
姜澜云勉强扬了下唇角,摸了下自己的衣袖说:“丢了枚玉佩,我找找。你们先行,不必等我。”
那人点下头,摆手说:“行,快点啊,今日那乌蒙可汗要提人,等你签字呢。”
姜澜云颔首,目视众人远去。
他逐渐失神,在拐角的树下站了许久。
“小姜大人?”程慕宁脚步一顿,望了眼四周,“怎么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