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李治。我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心一横,索性扯紧了身上的毛毯,并未起身,甚至连头都不抬,仍是紧蹙着眉头。
李治见我如此神情,便坐到我身边,伸手抚着我的发,柔声道:“怎么了?为何闷闷不乐?”
“我……”我迟疑了片刻,却只摇了摇头,吐出一个字。
李治摸着我的眉头,轻轻抹平:“朕知你近来总是愁眉不展,所以今日特意为你带来一样礼物。”
“不,不必了。陛下给予我的金银珠宝已数之不尽,”我料想李治必定又是从何处得来稀罕的珍宝,拿来逗我开心,立即便摇头拒绝。
“媚娘不要急着推拒,朕担保此次的礼物你看了定会喜欢。”李治见我仍是一脸疑惑的神情,便轻唤一旁的内侍,吩咐道:“带她们进来。”
我意兴阑珊地抬头,却立即怔住了,来的人居然是我的奶娘福嫂!她身后还立着一个少妇,正是我的大姊!
“福嫂!”我心中茫然,脑中空白,只是凭着本能起身,撩起裙摆,飞快地奔上前去,扑入她的怀中。
“小主人,小主人……”福嫂将我拥进怀中,抚着我的发髻,她颤抖着双唇,似要说什么,却终一句也说不出来。
“媚娘,看你平日冷静异常,还道你薄情寡性,如今却是如此失态,可惜却不是对朕,朕还真是有些吃味……”李治在旁望着我,似笑非笑,语气中尽是宠溺。
“陛下!”我侧过头去,羞恼地瞪了李治一眼。其实我心中明白,方才我会失控地扑过去,只是因为我想起了母亲,想起了与母亲一起在并州的那段岁月。福嫂虽不是我记忆中的主角,但在那些最美好的岁月里,处处有她不经意的留影。
李治没有再取笑我,他亦不顾还有外人在场,牵起我的手放在他的掌中:“朕只是希望能看见你露出真心的笑颜,只要能使你欢愉,这世上又有什么事是朕不愿去做的呢?”
我深深地看着李治,这个男人,他尽一切可能纵容我,只是想看我的笑容。我的心在不停地拉扯,愁肠百结,诸多的忧虑仍是无法对他明言,我竭力将这矛盾撕裂的痛苦压下,藏在心中深处:“陛下,陛下待臣妾体贴入微,臣妾万死不足以报……”
“呵……什么万死不足以报,媚娘说得如此严重,倒使朕不安了。既然她们能使你欢喜,朕便准她们留在宫内陪你。”李治面带笑意,他再看我一眼,轻声说道,“你们今日重逢,想来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朕尚有政事还未处理,这就去了。”说罢,他便转身离去了。
“小主人,陛下当真十分宠爱你呢!”福嫂见李治已走出很远,这才说道,“如此我便也放心了。”
“大姊。”我轻笑回应,而后缓缓走到大姊身前,轻轻执起她的手,“许久不见了,过得可好?路上颠簸,想来必是疲累不堪,早些去休息吧。对了,你的夫君呢?没有同来么?”我虽与这个大姊无血缘关系,但她自小便十分疼爱我,所以我亦心念旧情。
“我,我……”大姊见我如此问,面色发白,她支吾片刻,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美眸中尽是泪水。
我顿时怔住,福嫂赶忙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她嫁于越王府功曹贺兰越石为妻,不幸新寡,三日前才到长安。”
原来如此……我心中难过,却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正尴尬着,抬眼却见她身后跟着一个女孩,伸出半个小脑袋,正偷偷地拿眼看我。
大姊看我诧异,便强笑着解释道:“这是我的女儿——兰儿。来,来,兰儿,见过你的姨娘。”
兰儿慢慢地从大姊身后走出,怯怯地跪下,用稚嫩的童声道:“兰儿见过姨娘。”
这孩子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似的,煞是可爱,我一看便很喜欢,将她轻轻扶起,抚着她的发辫赞道:“我从位见过如此漂亮的孩子,我的弘儿长大若能有她半分模样,我也就知足了。”
大姊听我如此说,神情却愈发暗淡:“兰儿模样生得倒是好,只是却命薄……”
我微怔,这才想起兰儿的父亲贺兰越石已死去,只余下眼前这孤儿寡母。我心中一酸,悠悠缓缓说道:“如今我在陛下面前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大姊若不嫌弃,便可与兰儿常住宫中,我们姊妹俩还能有个照应,媚娘力薄,只能做到如此,还请大姊不要推却。”
“这……怕是不……”大姊先是满面犹豫之色,而后她偏头看了眼兰儿,又与福嫂对望了一眼,终是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那此事便如此说定了,大姊一路舟车劳顿,想来定是乏了,先去休息吧。”我唤来宫女,嘱咐了几句,便让她们领着大姊与兰儿先行离去。
大姊知我必定还有些话要单独与福嫂说,便也不推辞,施礼后便带着兰儿去了。
“小主人,阿真他……”福嫂飞快地望了我一眼,见我并无不悦之色,才又说道,“其实,他会如此对你,是有难言之隐的……”
我踏前几步,看着一树桂花,笑意疏离:“难言之隐?是因为我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么?”
“小主人,阿真这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一直恋慕你,若不是因为夫人的事,他定不会如此……”福嫂见我如此平静,反倒怔住了。
我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截下她的话,避过这个话题:“福嫂,你看那桂花好看么?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比起我与母亲在并州种下的那一株,仍是缺了点什么。”
“小主人,那是因为有夫人陪在你身边,所以任何事物在你眼中,都是绝色。”福嫂长叹一声,不无惋惜地说道,“不知夫人如今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