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侧身别过,留迟水一人在原地揣摩来揣摩去,终究是猜不出那主仆几个去了何处。
也罢,反正他们早晚都会回来。
大半天的时辰过去,王爷府门前传来马蹄声和停轿声。
萧鸣涧一行人从外归来,脸上皆是浆糊一般凝住的沉重。
迟水见全府上下皆是素衣,心里头已有了推测。趁云桃和他们散开,就拉了她,问道:“今日这是?”
云桃眼里含悲,嘴巴凑到迟水耳边,低声道:“王爷母妃的祭日。”
一个与人通奸被打入冷宫而死的贵妃竟也让你们这样为之默哀?
迟水脑子里冒出这样一句,但转念一想,无论姜贵妃与皇帝之间如何,她总归是萧鸣涧的母妃,谁又能不悼念自己的娘呢?
她在心里为自己的莽撞道了声歉。随意说了句什么,便和云桃分开了。
雪又不停歇地下了一整日,迟水来王爷府几月,头一次觉得空气压人。
夜了,纷纷扬扬的雪总算止住。
萧鸣涧、孔妈妈和邹槐三个对坐在院子,却是望着满天星辰无言。
迟水在暗处伺机,见他们吩咐云桃去帮忙装些热茶来,便忙跟在云桃屁股后头,一个手刀就把云桃给劈晕了。
迟水手快,没让云桃端的茶盘掉到地上。
她把云桃扶到厢房床上,自己打了热茶,又倒入了毒药粉末混匀,将要迈出厢房门时,她忍不住地回头看向床上躁动着翻了个身的丫头。
门前的身影久久地伫立,终究是伴随着一声叹息,消失在夜色里。
转过月洞门,待要步入院子里时,忽然一阵笛声入耳,迟水放轻步子,到门洞处小心地探头望去。
只见萧鸣涧背影立在树下,凉薄的月光冷冰冰地照在他身。他手执一管竹笛,吹出的音调呜咽,悲悲切切仿若是天下最苦的眼泪凝聚而成的一曲。
远处送来一阵风,吹起满树的落花,它们打着旋儿,绕在萧鸣涧身旁,落在萧鸣涧脚边。
他一个人站着,任由池水起了波澜,任由落花想拥住他又错过他,任由远处成双成对的鸟儿叫得空灵掠过上空,任由这曲子,带下在场所有人的泪。
迟水将背脊靠上门洞厚厚的墙,她克制不住地念起了自己的爹娘,克制不住地忆起曾经阖家欢乐的幸福。
有热泪滚入淬了毒的茶里,迟水将手中茶水泼向一侧的竹林。
身后的笛声越来越远,她到了厨房,清洗起手中的杯盏。
若说烟烟行刺那晚,迟水始觉萧鸣涧城府之深,今夜,她又是首次见萧鸣涧这般落寞模样。
她和萧鸣涧在此刻达到了同一种不幸的共感。
今夜,先且放过他吧。
迟水将新茶奉上,自觉地退出了院子。
路上便遇见风风火火跑来的云桃,迟水和她打了个照面,云桃揉着脖子,抱怨自己忽然晕倒的怪事。
迟水心虚地转了转眸子,扯谎道:“约莫是你今日悲伤过切,一时困了,才睡过去,应当不是什么晕倒。”
“那我为何在你屋里?”云桃挠着脑袋,神色是百思不得其解。
“啊,我,我方才就在你后头,见你倒了,慌得不行,便把你搬回我屋里,替你去倒茶了。方才,王爷他们已经喝上热茶了。”
“怎的这般怪?”
“云丫头,这是老天叫你好好歇息呢。你如今要不要回房去?”
“不成,我得去照料着王爷、邹叔和孔妈妈。年年今日,他们总愤懑和悲伤一齐,我怕他们撑不住。”
“我同你一道去。”
离院子近了,笛声已然停了。
迟水终究是没忍住,拉着云桃停了下来,压低声音问:“云丫头,王爷的母妃是因何故薨的?”
云桃绞了绞手指,回道:“风寒。”
“我有听过些不好的传闻……”
云桃咬咬唇,问道:“阿水,你也信那些混蛋人的烂舌头说出来的话?”
“我只听说史官所写,贵妃被打入冷宫的当日,有一个侍卫被处死,再有便是他人的揣测,大多都是不好的。”
云桃注视了迟水良久,缓缓开口道:“阿水,这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人遐想的能力。”
“你看青楼女子衣裳欲露不露,遮住了最要紧的部分,露出些无关紧要的,可这更能勾得男子兴趣。若隐若现间,谁都会把她们往自己最喜欢的模样去想象,如痴如醉。”
“贵妃娘娘那件事亦是人们下三滥的遐想传出来的。同一日里,贵妃被打入冷宫,皇后宫里的侍卫同时被处死,世上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窥探他人不堪的欲望,更何况是在瞬息万变的朝野。”
“贵妃娘娘曾是圣上心尖上的妃子,多少世家大臣盯着,盼着娘娘出事。待娘娘跌落泥潭,打听不难,宫里自然也会遮掩。可宫人们欲言欲止的神态,配上让人浮想联翩的眼色,人们私下论谈,就会给娘娘定了性,把未确定的事传得有板有眼。”
“人心可畏。此件事尽管最后被证实是捏造的,亦会有大把人记着肮脏的传闻。更何况,这件事,到底还是个迷,没被公开的,他们又怎肯放过贵妃娘娘和王爷?”
云桃第一次这般严肃地与迟水说话,迟水呆愣愣了好一会儿,才继而问:“连你们也不晓得其中原委吗?王爷难道就不恨那些人?”
云桃却仿佛没听见迟水的前半句,直接回答起她的后半句来:“王爷向来敬爱他母妃。我想,他定会查出这件事的真相,为娘娘洗刷一切污名。”
此话云桃说得不错,在将来的某日,萧鸣涧在宫里的大牢严刑拷打终于被他踩在底下的人时,他问的所有,皆是关于他的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