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搬了桌椅到院子里,叫了楼外楼的外卖,然后三个人在院子里迎着夕阳开吃,就像是在告别什么即将消失的东西一般。
吃饭的时候,天真絮絮叨叨的和我说话,笑意一直蔓延到眼睛里,看上去让人觉得舒服自然。
我发现小哥的眼睛动也不动的定在天真身上,我知道我那些话多少起了作用,只是不知道后续会如何。
其实我觉得小哥是喜欢天真的,因为一路走来,他对天真的在乎和关心远远超出了别人,像他这样的人,南极冰山都开始融化了,他还像磐石一样动也不动,那双眼睛很难真的看向什么,可他看向天真时,确确实实眼里烙着天真的身影。
我觉得这两人太磨叽了,磨叽的我看着都觉得难受,如果往后的日子能顺风顺水,我觉得这辈子真的也没什么遗憾事了。
三个月之后,小哥的身体好了许多,能慢慢的动动手,转转脖子了。
他那样子让我觉得像是一整晚都睡在浴缸里的人,动作僵硬迟缓,极度的不自然。
但是好歹也有进步,看小哥好了许多,天真也是松口气,于是选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三人一起去了潘子的墓地,给潘子扫墓。
现下已经入了冬,再过三天就要到年底了。
气温骤降,说话时都在空气里呼出白气来,天真开着小金杯,一路晃晃悠悠的朝目的地开,我在位置上笑他,“你这车算老古董了么?这都开多少年了?得算多少折旧费了?”
天真呵呵一笑,眉目里有那么一瞬,露出了一些当年的性子来,“你应该问我,有什么不是老古董的,有什么是换过的。”
“从巴乃回来,我就什么都没动过,也没改变过,我觉得这样让人安心。”
我“哦”了一声,自己都听不出自己是个什么语气,抬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面的小哥,小哥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几乎穿过整个杭州城,我们才到了潘子的墓地,那是个衣冠冢,我原本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有太大情绪,毕竟过了这么些年岁了。可看见那衣冠冢的一瞬间,心里还是涌起无法言说的情绪。
☆、五
那个沉默少言,忠心又有魄力的男人,此时只剩下一个衣冠冢,甚至连尸首我们都没能给他带回来。
不仅客死异乡,还有可能沦为那些怪物的饵食,想到在那阴风阵阵的张家古楼里,孤独又寂寞,无法看到尽头的漫长黑暗……
我转头去看天真,他已经一脸的平静,再看不出什么波动的情绪了。
也许这十年,他来过无数次,虽然我不知道最开始是什么场景,但我能想象,一个人在这里的天真,也许跪在这里哭过很多次,一直到渐渐接受了现实,慢慢变得成熟,但这其中的改变,又是多么的让人无奈。
我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点了根烟,放在墓碑上头。
“潘子。”
我嘶哑着声音道,“一别多年,老朋友来看你了。”
我想起我和潘子的一些经历,他总是讨厌我叽叽喳喳,没什么谱的性格,我也看不惯他有时候盲目的忠心和死板的性子。
但不能否认,他是个伟大又厉害的人,值得人去佩服和尊敬。
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几次差点丢了性命,却又奇迹般的活了下来,有时候我和天真一样,都觉得我们这几个人是不会有事的,就好像是电视里的主角,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但最后还是差了一着。
我们只是平凡的人,运气总有用尽的时候。
天真也在一旁点了根烟,又递了一根给我,三股青烟飘起来的时候,天真突然说,“知道么,原来小哥是会吸烟的。”
我愣了愣,看向小哥,又看了看手里的烟头,“小哥,要抽一口么?”
我觉得我恍惚间看到小哥瞪住了我,但也许是幻觉,因为小哥依然是那张没有反应的脸,只是看着墓碑。
我撇撇嘴,狠狠抽了一口,“潘子,你是老子这辈子里少有佩服的人之一,可能小哥死了我都没这么佩服,我会佩服那个把小哥干掉的人……哎呦!”
我话没说完,后脑勺就被天真拍了一记。
“再胡说抽你丫的。”天真瞪了我一眼,叼着烟看样子有些痞气。
我顿时就笑了,“天真,你这样子看着和你三叔怎么有点像啊?”
天真愣了愣,抬手把烟从嘴巴上取下来,“……是么。”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慢慢回答。
我突然又觉得小哥瞪住了我,这回比之前的感觉还清晰。
我低头,小哥依然看着墓碑,我觉得我脑门上的汗就快下来了。
扫完墓,我们一行三人启程回家,回去的路上,车子开的很慢,天真好像心情不错,一路哼着小曲,我看着车窗外面不断掠过的景象发呆,直到这时候,我才有了一种真实感。
好像中间相隔的十年突然消失了,那十年过的如梦如幻一般的感觉也消失了,我感觉到我终于脚踏实地的站在了名为现实的道路上,旁边是天真和小哥,我们一起望向来时的路,一路的寸草不生。
仿佛时间终于从断掉的地方衔接上了,回到了我们从古楼出来的那一刻,云彩死了,潘子死了,霍仙姑死了,小花被从后山找到,秀秀一路的哀泣。周围是不断晃动的人影,裘德考被手下迅速的运出了巴乃,小哥背上行囊,朝我们告别。
我很难说清楚此刻的心情,我一早就知道,有些东西回不去了,但直到这时,听着天真仿佛终于放下了什么似的哼着歌,我的心里也跟着松了一口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