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仰头,任由滚烫的酒液划过舌尖,眸子霎那间变得锐利:“柳伯,我只问你一件事,八年前行宫的那场大火,是否与你有关?”
萧挽月唤他柳伯,是抹去了君臣之别,仅仅看在这二十多年的情分,对他以长辈之尊称。
当年行宫大火蹊跷,火势蔓延迅速且水浇不灭,随行的宫女侍从又无一人生还,她多次想查奈何线索总是断在一半。
柳德善轻哼一声:“老臣虽被权力和皇位迷了心,却从不曾做出任何谋害萧家之事。”
更何况,先帝于他有恩,他又怎会恩将仇报害他性命。
他说的不似假话,萧挽月垂眸沉思,虽说当年行宫一事是以意外收尾,但是她总感觉此事不可能如此简单,且不说行宫布防十分严密,父皇母后身边也跟了不少高手。
一旦发现着火必然会立即采取措施,保证君王安全,蹊跷的点就在于,尸体散布的位置十分散乱,寝宫废墟内也有发现两具尸体。
着火之后往外跑是人的本能,尸体也不应该如此分散。
可当年那么大的事,除了宰相还有谁能有这般谋略和手段,竟能通过层层严查,设计这场大火。
萧挽月尚在沉思,忽地听到柳德善唤她:“陛下,老臣还有最后一事相求,望陛下成全。”
她颔首:“说吧。”
柳德善撩起衣袍,径直跪在她的面前:“臣知自己所犯之罪当诛九族,但此举全是臣一人所为,与臣的家人无关,还望陛下开恩,留全他们一条性命。”
心底腾上来分复杂的情绪,女君沉默片刻,深深看了他最后一眼:“允了。”
“臣,谢主隆恩。”
她没再回头看,抬脚出了地牢,只有身后的声音在地牢之中回响,久久不散。
待萧挽月回到景明宫,黎晚澄已经在屋里等了许久,见人进来忙过去迎。
她处理完军中事务就来了这里找萧挽月,结果被告知女君去了地牢,便一直在此等候。
萧挽月手凉的厉害,黎晚澄只能圈住慢慢暖着。
“我听人说,你今日去地牢了,柳德善没对你如何吧?”
萧挽月摇摇头:“只是……我先前怀疑八年前的那场大火与柳德善有关,可今日探查后,发现此事非他所为。”
临死之人,他没必要编造一个谎言欺骗她。
当初父皇建行宫避暑,召集众大臣商议,最后选取了北广的一处山谷,此处四面环山,又有流动的池水,实为避暑之良地。
黎晚澄听她讲完当年之事和这些年来搜寻到的线索,眉心紧蹙。
按理说行宫都会设有防水防火措施,而且就算木材易燃,火势也不会蔓延如此之快。
忽地想到几个月前景明宫的那场大火,她瞬间醍醐灌顶。
除非……那木材上涂的有石脂水!
石脂水在宫中存有一部分,不过都以严加看管着,应当不会泄漏。
若石脂水不是从宫中泄漏,那剩下的唯一可能便是产地,石脂水的两大产地在北广和西州,因其危险性,石脂水的开采程序严密,能从中做手脚的人必然非等闲之辈。
而且能将先帝行踪掌握透彻的人,必然与宫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看来,还是要从内部一一排查。
千里江山不及你
正月十五,窗外已落了细雪,薄薄的一层白覆在院中的树枝上,待积压的雪厚了,枝桠被压弯,便又颤颤的飘落。
雪落枯枝,春又复生,黎晚澄盯着窗外簌簌的雪,忽的有些怅然。
枯枝会再生新芽,那人呢?在被冰冷刺骨的大雪掩埋过后,还能够如那绿芽一般,在来年的春天破土重生吗?
屋内,烤火盆内的炭火噼啪作响,徐徐升起的热气烤的人浑身都暖热。
距谋反一事已过去两个月,被打乱的生活轨迹也渐渐恢复如常。案台前,萧挽月执笔批阅奏折,黎晚澄就立在她身旁为她磨墨,一如往昔。
柳德善被斩杀之后,那些原来收过他好处的大臣眼见着靠山倒了,哪还敢吭声,巴不得躲的越远越好,生怕一个不小心,下一个掉脑袋的就是自己。
如此下来,不仅朝廷安稳不少,呈上来的折子也减了许多,萧挽月难得有片刻闲暇。思索间,她忽地看到奏折中提起的节日宴会奢靡,浪费钱财之事。
先帝注重形式,之前的上元节都大肆举办,确实是有些浪费过度了。
她抬腕,蘸了朱砂墨在折子上划圈批注。女君手指生的极为精致修长,指玉纤纤,如削葱根,勾画之间都透露着婉转意味。
黎晚澄瞥到她指节弯曲的弧度,神色稍稍一顿,不可避免的想到,在那些月色昏暗的夜中,耐人寻味的红罗幔帐,以及她指尖滚烫的温度,搅起一波波浪潮,将她击溃。
“今年的宴会菜肴和乐舞都要削减,但就算如此,林林总总算下来也要费不少银子。”萧挽月稍稍偏眼去看一旁的人,转了转眸子,缓缓启唇:“不过,这上元节年年都是如此,也实在有些无趣。”
女君这话说的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黎晚澄与她相处日久,自是听出她言语下暗藏的心思,于是搁下墨块笑道:“既然宫中的宴会无趣,不如今夜,我带陛下出宫看看?”
这人自出生便在这深宫之中,想来,也少有机会去看看宫外的风光。
果不其然,萧挽月眼睛一亮:“当真?”
她这般模样像极了讨到喜爱玩具的小孩,黎晚澄弯了唇角:“当真,我何曾骗过陛下。”
虽说带她偷溜出去不难,但是像这种重大的宴会,萧挽月是必定要出席的,不过……中途来个偷梁换柱也并非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