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既然你都来见我了,那你就可以把不高兴的事情和我说说。”
“嗯……”加茂琰道,“这是我的隐私,你要答应我烂在肚子里,不能说出去。”
“好。”月生道,“我一定把我今天听到的一切都烂在肚子里,绝不说出去半个字。”
加茂琰听起来好像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今年多大吗?”
“十一岁。”
“是啊,十一岁。”加茂琰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带着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忧愁,“十一岁,我还是个年幼的小女孩呢。就连你,也仅仅只应该上小学去。”
“我去不了。”月生说,“我目前只能接受家庭教育。”
“我也去不了。”加茂琰说,“真羡慕那些外面的孩子,我几乎没怎么和同龄人相处过。他们不给我同龄的玩伴,我在家里都没有人说话,除了迟琴,迟琴是我带回来的。”
她的脸色算不上红润,有些苍白,显而易见前不久刚刚抽了血。月生枕了一会儿她的肚子,就做起来,双腿膝盖以下垂在廊下,拍拍自己的腿。
加茂琰默不作声的滚过去,把头枕在她的膝盖上,“我有时候觉得真孤单,又觉得加茂家真让人恶心。我还是个孩子,可他们比起期待我,更期待我有朝一日能生下一个继承我术式的男孩儿。”
月生的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
“真恶心。”加茂琰说,“我真想吐。他们从来没有真的看到我,不是因为我没有术式,不是因为我没有咒力,不是因为我不够优秀。因为我是个女孩儿,只因为我是个女孩儿……总有一天我要把他们的脸抽烂。”
月生温柔的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你不像是会因为他们而难过的人。”
加茂琰从来不肯对任何人低头,无论那些不亲近的长辈发表多少逆天言论,加茂琰最多冷笑一声,然后把桌子砸在他们脸上。
“我不在乎他们任何人。”加茂琰把脸深深的买进她腿上的和服,“我不在乎他们任何人。但是只有一个,月生,我不能不在乎她,我没办法不在乎她。”
月生听到了一声轻轻的抽泣声音,加茂琰不肯抬头,但她的肩膀在轻轻的颤抖,“为什么母亲也要对我这样说。为什么母亲期待的人也不是我,而是我根本摸不着影子的儿子。”
“如果父母一方有术式就能顺利的继承给孩子,赤血操术又怎么会降临在我的身上呢?”
月生温柔的抱住她的头,抚摸她的头发。
“迟琴不在,我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加茂琰轻轻地,带着点颤抖的鼻音,“别烂掉,月生。”
“有的人烂掉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从原本漂亮的月光,变成泥塘里的烂泥。
“你千万别烂掉,月生。”
“不然我就杀掉你。”
入夜,直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这个年纪一向是不怎么能熬夜的,因此感到困倦的时候,立刻就有近身的侍从来服侍他洗漱、换衣服,准备睡觉。
最初离开母亲的时候,他确实有因此感到焦虑。但是好在可以频繁的去兄长禅院月生的院子里。
月生对他很好,给他很多零食,也能让他在院子偷偷的看甚尔。嗯,他看的非常隐蔽,肯定没有被甚尔发现自己在偷看他,其他人应该也没有发现自己在偷看甚尔。
直哉准备入睡之前,抱着自己的枕头看着自己的侍从:“我明天可以去探望母亲吗?”
侍从低下头:“直哉少爷,您这个月已经去过一次了。”
直哉道:“可是我很想念母亲。”
侍从用一种不太赞同的目光看着他:“直哉少爷,您很快就会长大,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后是要成为月生大少爷左膀右臂的人,怎么可以这么依赖母亲?”
直哉有点懵懵懂懂:“啊……是这样吗?”
“是啊。”侍从给他掖被子,道,“百合子夫人能够生下大少爷和您这样优秀的孩子,本身就是她的荣幸。您没有必要太依赖她,要尽快独立起来才行。”
“可是……”直哉张了张嘴,小声说,“我很想念母亲。”
“百合子夫人就在那里,有什么好想念的呢?”侍从道,“您现在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运用自己的术式和咒力。如果因为没有必要的想念这种情绪,而耽误了学习进程,那就是夫人的过错了。”
直哉困惑的眨了眨眼:“可是……如果耽误了……那就是我在耽误,怎么会是母亲的错呢?”
侍从却道:“您怎么会有错呢?”
直哉:“啊?不是我的错吗?”
侍从微微一笑:“当然不是您的错。您是家主大人的儿子,优秀的少爷。错的只会是别人。”
关于“烂掉”,其实是一件很难立刻察觉出来的事情。
人自身生活在人群之中,彼此之间保持着适当的社交距离,并不是所有人都亲密无间。
而在面对面的时候,不论皮下是什么样子,大家表面上起码都装的像个人。
但对于加茂琰来说,烂掉的人在她的生活当中随处可见。
世界对待男性和对待女性是不同的。
月生本身是个女孩,却又是个披着男孩子的皮的女孩。因此她才能格外深刻的意识到在御三家之中这种不同究竟有多么令人难以忍受。
加茂家本身对于加茂琰的恶意甚至从来不加掩饰,就连许多非世家出身的咒术师对此都略有耳闻。
对于加茂琰来,周围到处都是披着一张完好人皮的人。不需要掀开他们虚假的表面,也能够闻到烂掉的部分散发出的令人难以忍受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