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引暗自发誓,他会照顾好自己的堂弟,将袁强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他们可以在皇宫中相依为命,做彼此唯一的依靠。等到攒够了钱,岁数大了,他们就出宫去。
可后来,袁强也死了。
也就是在袁引万念俱灰的时候,徐嵘站出来,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干儿子。
袁引其实是很怕孤独的一个人,此生姻缘与子嗣缘早已无望,他只能抓住了徐嵘。他没有体会过多少父爱,却在徐嵘的身上想象过。
可现在,连徐嵘都死了!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确是会有远近亲疏的。当李叡一现身,这几年的“堂前尽孝”就成了虚无。徐嵘倒是一死了之,还见到了自己这辈子念念不忘、忠心追随的人。可他袁引呢?
徐嵘落气的时候,甚至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现在,袁引又是孤身一人了。他甚至还幻想过,既然徐嵘都能再见他心心念念的小皇帝一面,那自己是不是还能再见一见自己的亲人呢?父母,兄弟,或是其他任何人,都可以!
但是,袁引很快就清醒过来。
他的父母,兄弟,亲人,都是命如草芥的人。这样的人,怎能可能会如帝王一样,魂魄长留世间呢?他们活着的时候默默无闻,死去之后,更是悄然无声。
就好像从来没有到过这个世界一样。
这个世界本就有诸多不公,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可以青史留名,有的人挣扎一世也只能湮灭于尘埃。
袁引缓缓站了起来,他不再看徐嵘的尸身,也不再看任何人。他一步步踏出宫门,向着他不知道的方向走去。曾经锦绣的皇宫,此时已经乱成一团。逃跑的宫人还不忘争夺值钱的器物,昔日辉煌的宫殿却倾颓进了尘埃之中。徐嵘不想争哪些身外之物,也不为皇宫的倾塌而惋惜,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穿过依旧绯红的高墙,一步步穿过重重宫门。袁引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皇宫。他回头一看,只见浩浩宫门在夕阳之下默然无语,像一个恐怖的巨人,又像是走到了末路的败者。袁引原本以为,这道宫门他要花上半辈子的时间才能跨过,可没想到这般快,他就“自由”了。
现在该去哪里呢?他明明是自由之身,可却突然被前所未有的迷惘攫住,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他这一生所有的血脉牵连都已经断尽,是真正的无牵无挂了。
啊,或许他应该回到家乡去。家乡,家乡……袁引像是又找到了新的希望和方向,迈开步子,大步向着他来时的方向走去。夕阳已经垂落在皇城大殿的拱斗之上了,落寞的阳光宛如败军之将的鲜血,将袁引的身影笼罩得又渺小,又晦暗。
却说真龙结界被击碎,禁锢在其中的君王魂魄也得以解脱。这些人生前要么享尽荣华,要么开疆拓土,要么守成谨慎,总归是度过了比寻常人更加尊荣的一生,都不足以成为滞留在人间的怨鬼。随着禁锢的消失,这些魂魄也慢慢消散。
刚刚登上观星台的骆舟齐忽然心有所感,猛地回身看向皇极殿的方向。那里忽然升起了点点荧光,是某位君王的魂魄消散时留下的最后幻景。骆舟齐木木地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那里原本有一颗心脏,虽然早已经腐朽,不会再跳动,可是在这一刻,他还是感受到了痛。
那些萤火,是李浔月的魂魄,留给他的最后礼物。
恍惚之间,骆舟齐想到了当年他们都还活着的时候。那时,他带着虚情假意接近李浔月,一边说着“爱”,一边利用。有一次,他们在李浔月寝殿的屋顶上,躲着所有人看月亮。那晚的月亮是圆是缺,是明是暗,骆舟齐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李浔月的眼睛在夜色下如黑曜石般美丽,是千金不换的至宝。
那时,李浔月轻声说:“可惜今夜没有星星。”
“来日我带你离开皇宫,便为你寻来萤火虫,这样没有星星的夜晚,你也能看到点点荧光。”
李浔月的眼睛亮了起来,从骆舟齐的怀里抬起头:“我们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会,当然会。”
“那我等着,别让我等太久!”
骆舟齐还记得当时的自己,那么坚定地点头,那么确信他们会有很多很多个未来。
隔着重重谎言,至少他那一刻是真心的。他们曾经那么好,可惜,那也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
后来,化为水鬼的骆舟齐在湖底反复地想,想那一瞬的李浔月是不是也在装着骗他,是不是他们之间的那两个月,从来都是虚假?
现在,看着从遥远的宫殿处升起的萤火,骆舟齐却心痛如绞。
他明白李浔月的意思了。
那两个月不是假的,但他们之间,也到此为止了。
属于冷宫公主李浔月和叛军将领骆舟齐的过去,早已经被历史的尘埃湮没,成为不足为外人道的传说故事。而摄政公主肃和与皇宫水鬼骆舟齐,是扯不上任何东西的。
“你是真的狠心啊。”骆舟齐看着萤火,苦涩地笑。
他们之间,没有人说原谅,也没人再说爱。因为注定落寞的结局,何须再添狂乱的三言两语。
那场没有见到的萤火,此刻见到了,那么所有牵绊,便一刀两断。
过去的情还你,欠你的萤火还你,今生之事今日了,踏上转世之路,世世不相逢。
含凉往事
夕阳已经彻底落到山下去了,皇宫即将迎来它的漫漫长夜。
昭妃依靠在长廊之上,静默地盯着那轮颓败无力的落日。她的眼睫纤长,在眼下投出一个暗色的阴影。当她不言不语的时候,面容终于显露出秀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