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桶金下
听见贺家姆妈的话,江天佑差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
他心想这丈母娘也太可怕了,人都不怎么能动了,怎么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她要是耳聪目明,他们两人耍的那点小把戏,岂不是分分钟就要被拆穿?
“上礼拜我们两个轮流陪夜,阿天怕打扰我睡觉,干脆就打地铺。”
贺敏敏急中生智现编了个理由。
她有时候怀疑,自己这套吹牛皮不眨眼的本事,就是这二十多年来和自家姆妈斗智斗勇的结果。
“哦,真是辛苦你们两个了。”
贺家姆妈不疑有他,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贺敏敏和江天佑两人被她一吓,都没了睡意。两人一个床上,一个地上,瞪大眼睛看天花板,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三天后,江天佑一早候在林阿根家弄堂口,与林师娘、林军一起等待香港同胞大驾光临。
一部黑色的桑塔纳轿车缓缓驶来。贺敏敏穿着宝蓝色大翻领西装,白色一步裙,一马当先从前门下车。跟着下来的是一位穿黑色中山装,一头银发的老先生。
江天佑猜想他就是贺敏敏提到过得那位老约克黄生,果然仪表堂堂,气质非同凡响。通身的气派不是老胡那群假模假样的骗子可以比拟的。
不过不晓得为什么,江天佑总觉得这位老先生的相貌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一般。
江天佑在看黄生,黄生也在看江天佑,两人隔着车门互相看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秦先生,这里就是我跟你讲的‘同德里’。”
贺敏敏打开后座左边车门,对里面的人说广东话。
“啊呀,贺小姐都说了我是上海人,你跟我讲上海话就好。长远没有回来,最想听的就是乡音。”
说话间,一个穿着条纹西装,带着玳瑁眼镜的男人笑着下车。老上海腔调里夹杂着些许粤语口音,看来就是那位香港同胞了。
江天佑、林师娘和林军一起迎了上去,林师娘有些激动,想要说什么,江天佑冲她摆摆手。来之前他们已经讲好了,这次看房就让贺敏敏出头,他们不要多嘴。
一开始,林师娘是有些怀疑的,倒不是不放心贺敏敏的人品,总觉得这样的大事应该由男人出面。
“师娘既然把事情拜托给我,就应该相信我娘子的本事。”
江天佑说做生意不是打群架,不是靠男人就能成事的。而且最忌讳七嘴八舌,一个人一种心眼子。
“可是……”
“姆妈不要再说了,我是相信阿哥的,这件事情就让嫂子全权处理吧。”
既然林军表态,林师娘也无话可说。她是老法里的人,坚信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不然也不会由得林军变卖祖宅。
一行人往弄堂里走,门口的大人小孩都来看西洋镜,对着香港同胞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江天佑隐约听到有人议论说军军太不孝顺,老爸的“五七”都没过,就崽卖爷田了。
江天佑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林军,发现他目不斜视,不卑不亢,好似什么都没听见。心道师弟果然成熟了不少。
来到林家,贺敏敏先带着他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院子中间种了一棵老梅树,又有一口活井,秦先生大感兴趣,问有没有什么来历。
贺敏敏立即侃侃而谈,说这棵老树清代的时候就有了,原本是南市区城隍庙豫园里的一株红梅,被爱梅成痴的林家先祖特意想办法移到家中栽种。
又说这口井水也是古井,历史比这古梅还要悠久,冬日不结冰霜,夏天触手生凉。说过世的林老先生冬天的时候最爱打古井的水烹茶,站在窗口赏雪赏梅。
“嗲的,灵的,真是想想就惬意。”
秦先生听得不住点头。他说香港寸土寸金,推窗出去,除了大楼还是大楼,看得人头晕眼花。哪里像上海,即便市中心也有这等雅致地方,又大赞林家人有魏晋之风。
林师娘怀疑地看向自家儿子,林军莫名地看向江天佑,心想古井确实是他们搬进来之前就有的没错。但是这梅花哪里是什么清朝文物,不就是他阿爸从江阴路花鸟市场花五块钱连树带盆买来的么。还有他爸什么时候雪日烹茶过,他阿爸大字不识几个,是个大流氓也……
江天佑别开脑袋。
贺敏敏跟他说,做生意固然要讲究诚信,不过也不能小看广告效益。街口卖白兰花的阿婆都会吆喝两句“栀子花,白兰花,香是香来,糯是糯”,正所谓“美国赤佬拉胡琴,昂里昂里昂里昂里”,她稍微夸夸这老房子,也不算过分。
她的道理一套又一套,江天佑不比她懂经,只好由她去。
江天佑的视线再一次和黄生交错,他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
黄先生见状笑了笑,跟着贺敏敏他们走进客堂间。
“请喝茶,喝茶……”
一行人落座,林师娘上茶。
林家的客堂间很大,坐北朝南,进门就看到一张猛虎上山的堂幅,高达数尺。堂画下一条红木几案,摆着观音娘娘像,右边角落里放着林阿根的遗照。几案旁摆两把鸡翅木官帽椅。
客堂两边左右各两把太师椅,椅子和椅子之间夹着茶几。中间放一张黑色梨花木镶螺钿八仙桌,四张同色条凳——这些可都是正儿八经的古董,都是林阿根当年当“造反派”时候从资本家家里抄出来的,或许里面也有涵养邨居民的东西吧。
秦先生对这一套家具赞不绝口,说真的是大户人家。在听说林军是同济大学的学生后更是激动得不得了,说自己也是同济大学毕业,两人是相隔五十年的“老校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