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没有人,课室也没人。
不再有人跨过树林、操场和加起来八层楼的楼梯,来到他教室的后门,然后在走廊上同他聊天。
一切都恢复到了池煜前十几年生活的样子,像是平常,却又是异常。
有一段时间晚上池煜很难睡着,翻来覆去都在怕,沈桎之有一天会跟自己说,不再做科研了。
而沈桎之对此一无所知。
他以前对沈氏的大部分了解来自于报纸,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可能掺和进未来,因此从开始就洁身自好。
只是他也才十来岁,想不到有些事情根本身不由己。
他家里的物理书全换成金融与管理类的,而沈氏的起家到发展历程被他彻夜彻夜地读,这当然是最基本的,更难的是股东会,以及一群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密不可分的人。
他去医院看躺在病床上的沈父,对方握着他的手,眼泪汪汪。
而沈桎之回握住他,心里明白这条路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他当然还去实验室,待的时间越来越少,有一次把电脑开了机,桌子上的电话就震起来。沈桎之盯着那部手机看了几秒,有过把它关机的念头。只是最后他还是接起来,然后走出了门,就再也没回去。
家里人给他在总公司安排了一个职位,不大不小,还好成年了不算违法雇童工。
沈父撑了快半年,还是走了。人为或天命,不好讲。
只是遗嘱念完,几个人都喜笑颜开了。
沈桎之没什么表情,只是走向了二叔,问属于自己的东西。
对方不甚在意,从随身公文包翻半天,递给他。
是一封信,牛皮信封,被乱塞太久,已经皱巴巴了。
很薄,应该没写什么,沈桎之的指尖摩挲了一下,心里延迟一样涌上了应该称为伤心的情绪。
拿到这封信的瞬间他才觉得自己真正失去了双亲。
他还要走程序,在各种文件的后续签名,然后忙着参加葬礼。
直到三天后他才打开那张纸。
那天是沈桎之十八岁的最后一天。
晚上他回了家,身上还穿着葬礼出席的黑西装,胸前别了白花。
展开信纸一字一句在心里念,沈桎之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参加母亲还是父亲的葬礼,他只觉得自己似乎读不懂中文字。
何慧女士的字很有力,笔墨渗透纸张,留下笔尖撰写的痕迹,沈桎之无意识地用指尖摩挲纸张背面的凹凸,心里好像飘下茫茫大雪。
池煜打来电话,声音很兴奋。
“沈桎之!小满会识别我俩声音了!它会主动回应我,还会喊我主人了!”
沈桎之望着信的落款,低低地“嗯”了一声。
池煜很敏锐意识到了什么,问他怎么了。
他讲,我父亲逝世了。
池煜一下子噤了声,对他说对不起。
沈桎之沉默了两秒,说:“没事。”
池煜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好吗,需要我过去陪你吗?
沈桎之不讲话,他放下那封信,又拿起另一张纸。
他对池煜说:“我拿到我们家的股份和绝大部分家产了。”
池煜不知道该回什么,这句话听着意义重大,却根本听不明白沈桎之要表达的核心。池煜生怕这是斩断二人前路的砍刀,心里忐忑不安,又还是没勇气开口挽留。
池煜小时候被骂笨小孩,但其实一点也不笨。
他要是笨他也当不了天才。
池煜所猜测的沈桎之是最正确的沈桎之。
他忧心沈桎之同自己已然同道殊途,因此打电话来告诉他关于小满的喜讯,第二天刚好又是沈桎之十九岁生日,他可以顺理成章做第一个送上祝福的人。
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又或许说,从一开始就慢了一步,因此后来全盘皆错。
沈桎之手里捏着遗嘱的复印件,眼泪很无声地掉下来。
他的前程已然没有选择。
他只是怀念那天在江边,还没有接到那个电话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沈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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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幸福的时候遇见痛苦的话,再聪明的天才也很难处理好“爱”这个课题。
第19章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