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仁育很明显顿了顿,好像真的被一个才到自己膝盖高的小孩子问到,眯了眯眼,好一会才说:“自降身价,我不管你,但是我能管沈桎之。”他的目光移过去,眼神冷冰冰的,像一条毒蛇,“谁允许你出去玩?你真把自己当什么了?”
沈桎之的手轻轻在身侧攥成拳头,却一声不吭。
他要是反驳,只会迎来更后患无穷的毒打或辱骂。
这个偌大的深宅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帮他。他亦无法逃离。
剩下的选择便只有隐忍。
心脏上绑的千斤顶越来越重,沈桎之简直感觉自己的血管都在发痛。
下一秒,池煜却开了口。
“你不能再欺负沈吱吱。”
很慢地,池煜从沈桎之的身后走出来,鹦鹉学舌地挡住沈桎之面前。他太矮,挡在人身前,沈桎之却还是能低头看见他的脑袋和侧脸,眼神很坚毅,抬起头来的时候脸庞肉肉的,像白面团。
池煜猜想沈桎之在家大概受到不少欺负,不然不可能住在那样的地方,也不敢反驳沈仁育的每一句话。他完全不理解沈桎之的忍辱负重。但这件事可以稍后再说,池煜决心现在扮演一个超级英雄的角色。
他英勇无比地为沈桎之撑腰:“我要找吱吱玩,我喜欢和他玩,你不能管我。因为我爸爸妈妈同意了,如果你不准,我就告诉爸爸妈妈。”池煜歪了歪脑袋,绞尽脑汁地措辞,“还有,你们不能再欺负沈吱吱。如果,沈吱吱跟我告状,我就跟爸爸妈妈告状。”
池煜被那么多人夸聪明大概真的不是随口赞美,有时候他脑袋转的很快。
他撂下最后一句狠话:“我知道我们爸爸妈妈在谈事情,如果我不开心,我就让爸爸妈妈,不再和你们家玩!”
沈仁育脸色大变。池家近些年发展如火如荼,论家世和背景当然无法同沈氏比拟,可如今沈氏确实有需要合作的地方。如果这次合作因为自己的这些霸凌而被搞黄,说什么父亲也不可能轻易放过自己的。
这根本就是没有需要考虑的余地。
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真的不再为难或欺凌沈桎之。
可是、可是沈仁育的五官简直要扭曲,怒气从内而外地散发,死死地咬紧牙关,却一句话都不再讲得出来。
池煜很会抓紧时机,趁着沈仁育脸色阴晴不定,自己拉起沈桎之的手就往外跑。
他居然真的要比沈桎之更熟悉这个大宅了。
沈桎之比池煜高一个头还多,跑起来不容易,于是池煜很紧抓着他的手,手心都出汗,细细密密的、湿漉漉的。沈桎之怕他摔倒,也回握住池煜,两个小小的掌心相对着,脉搏都共享。
他们越过大门、喷泉水池、鹅卵石小路,路上的树郁郁葱葱,阳光灿烂地洒下来,金色和绿色大片大片地从两个小孩子的身边掠过,风吹过来,扬起他们的发梢,沈桎之目不转睛地盯着池煜奔跑的背影,快乐得不像话。
有人把千斤顶的绳子剪掉了。
沈桎之的心终于松掉沉重的捆绑,变得轻盈、快活,就好像两个人奔跑的步伐。
从此阳光明媚,春风拂面。
他们在后花园停下,气喘吁吁地,累的讲不出一句话,面面相觑,发现对方的头上都流下来汗珠,不仅又开始笑。
池煜体力不好,很娇气,跑完这一段路已经很累,往地上直接坐下下去。
草坪有人修理,很干净,也不扎人,于是沈桎之跟着他坐下。
“你怎么那么轻车熟路?”沈桎之问。
池煜实在累,又觉得趴在草地上有失风度,只好又挪了挪身子,往沈桎之身上靠,一接触到沈桎之他就整个人失了力气,好像被抽了骨头,软下去。
池煜问:“什么叫轻车熟路?”
多读点书吧。沈桎之腹诽,又想起来对方确实还小,于是很耐心解释:“你怎么会对我家这么熟悉?那么大的地方,你居然不会迷路。”
池煜当然不可能告诉沈桎之。
他昨天晚上回去撒了谎,同池士擎讲,自己跟沈家的大哥哥玩得很好,约好今天还要去玩,不过不用大人陪同了,可以直接让司机送去,沈家大哥哥会来接自己的。
池士擎最近在和沈氏谈合作,自然乐得两家小孩多来往增进感情,毕竟严格算下来还算池家攀高枝。虽然池士擎并不想承认。
他疑心过几秒,回想起沈仁育似乎都初中了,怎么还会跟池煜这种幼稚园小儿玩得好。
但这些事情绝不需要他多虑,总之去到沈宅就当作一个豪华又不可能出意外的托儿所,池士擎当然何乐而不为。他立马点了头,联系司机明天送人。
于是今天池煜按时按点来到沈宅大门,下了车却发愁了。
有人来接自己是他骗池士擎的,现在他一个人又要怎么找到正确的路?池煜不敢大声喊人,也没法回头叫住自家司机,只好硬着头皮踏进门,吭哧吭哧地找。
池煜方向感算得上不错,只是沈宅实在太大,他在里面晕头转向大半天,根本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见到熟悉的楼栋门口,兴高采烈地跑进去。在客厅还遇到沈家的保姆阿姨,对面惊讶地问他,他就理直气壮地讲是来玩的。
不过池煜抬起头,问:“什么叫‘我家’?吱吱你不是借住在这里的吗?”
“是‘桎之’”沈桎之纠正他,低下头替池煜擦了擦额头的汗,漫不经心地讲:“不是啊,我是我父亲亲生的,沈仁育是我亲哥,不过说我家确实不太对。我家在另一个地方。”
沈桎之的声音很低:“我妈妈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这明显是太沉重的话题,池煜却将它轻轻放飞,以天真的风,托起这份爱恨。他说:“那你以后有空一定要邀请我去你家玩。”
沈桎之愣了愣,笑了,“好”,他说。
池煜又接着问:“吱吱你是不是经常被欺负呀?你不要这样,你要反抗。”
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沈桎之决心把自己的一切对这个认识才24小时的小孩子全盘托出。
他从父亲的出轨讲到母亲的后知后觉,又从以前的生活讲到现在的压抑。
“我妈妈是一个很好的人,她是一个科学家。她并不知道我父亲有家庭,她也是被欺骗的。”沈桎之的声音有点抖,不由自主地在草地上摸索到旁边池煜的手,轻轻覆上去,很快就被反握住,“我也不想挨打。可是他们都不管,而且我不想让妈妈担心。”
池煜紧紧握着沈桎之的手,坐起来,虽然听得迷迷糊糊、似懂非懂,神情却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