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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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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栋公寓附近,老徐就想起来了,这里的墙面是他粉刷的。当时为了那种低调的高级灰,他用进口的油漆调配了多次,试验了好几回,才让主家满意。在附近的绿化带里潜伏观察了半个月,他慢慢摸清了这里的人际格局。所以他黄昏消隐时分进来的样子熟门熟路的,径直走到林碧微的办公室,说:“林小姐,你的外卖到了。”林碧微从电脑后抬起头,哦,原来是他。

埋伏的石头终于露出来了,林碧微叹了口气,原以为别墅的那个晚上,不值一提。像是一个小插曲,大佬不小心将备份之一的芯片放在桌架下的玉虎头盒子里,被不成器的儿子顺手偷去借花献佛给曾经心仪的女生,女孩典当虎头为父亲医治烂腿,芯片也顺利追回来。老丁仍鞍前马后伺候,插科打诨,根基很稳。各方都没损失,不过是河流里虚掷了一枚小石子,波纹退去,河面依旧平静。只是事后在偶然的深夜里,惊醒于接连的噩梦,老丁压下来,录像器嘶嘶转动……她会在心底问自己一句,林碧微,你值不值?可她很快就能找到理由为自己开脱,弱肉强食,一个女子,有什么办法呢?那些鼓吹的独立姿态,都是不能掀开门帘往里细看的。她见得多了,那不过是一种故作的姿势。

其实她没打算从周立那里辞职,原以为狐假虎威可以借力省点事,可真到了老虎身边,才知道步步凶险。在宋非给她的几个职位里,有去越南胡志明市监督新厂的,有去内地开发区做分厂人力资源总监的,可她还是选择了打理宋非个人收藏馆这个清闲边缘的位子。林碧微想,不过是揾食,没必要以性命作赌,陷入是非中心。可日子在继续,水是流动的,总会溅起一些涟漪,伴在猛虎身边,骑上去不易,下来更难,林碧微无奈一叹。

“我们又见面了。你是茵茵的父亲吧,做外卖了?”

老徐一脸焦灼:“林小姐,你能告诉我,茵茵现在到底在哪里吗?”

“不是在江西吗?新开了一家酒店,她在那里做领班,她主动要求外派到那里的,听说做得很好。茵茵好强,将来还会有出息的……”

“她在电话里,也是跟我这么说的,可我去找了,没有所说的那家酒店。”老徐打断她,“不要骗我了,告诉我,她到底在哪儿?”老徐的眼袋鼓胀着,眼睛灼灼,忍住汹涌的泪意。

林碧微本想事不关己,以一句反问撇开:你的女儿,她都不跟你说实话,我一个外人,怎么会知道呢,是吧,徐伯?这里面的浑水太深,她是真不想介入。可老徐突然扑通跪下,他身形高大,这猛然一跪,像一堵墙轰然倒塌,带着扑面而来的声势席卷了她。老徐哽咽道:“我就这一个女儿,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她了。闺女,你告诉我好吗?”

林碧微赶忙奔过来,拉住他,他花白的头颅摇晃在眼下,林碧微默然许久,说:“伯伯,你坐下。我只知道,她没事,现在过得也还好。别的,我就不清楚了。”她接了水,端给老徐,俟其平静,甚至掏心地说:“毕竟,在这里,就像你在社会上一样。我们都是小角色,茵茵很聪明,她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好医你的腿,过不多久,她就会回来看你的。”她在言不及义地劝慰他,“伯伯,有些世界,是你也是我不曾踏入的,所以有些事,你可能暂时不能理解,茵茵不愿告诉你,就是怕你担心。其实,她没一点事,从现实考虑,甚至可以说,交到了好运气,你放心好了。”

“你让我怎么放心?”老徐拿出手机,“两个月没见她了啊。”他翻出一张照片,林碧微看了一眼,天旋地转,是她在别墅那天被老丁剥去衣服录像时,徐茵茵从楼上拐角处照的。她的原意可能是留存证据好报警处理,在被林碧微制止后,出于恐惧,徐茵茵慌乱中发给在紧要关头唯一可以为她挺身托举的父亲,虽然她很快就表示发错了,并撤回。老徐正在涂墙的间隙,让年轻的工友教他使用智能手机,当时工友即时下载传阅,还开下流玩笑:“这女的谁呀,身材不错哦,挺白。谁发给你的,备注是‘阿丫头’,你闺女?我去,老徐,你女儿看这种图片,你可要当心哟。”丫头前加个“阿”字,是想女儿在手机通讯录里显示为第一个。当时老徐还辩解:“许是她手机中毒了,你不常说有病毒啥的嘛。”

林碧微明白他为何单找她来问了。

“后来我才认出是你。”老徐说,“你肯定知道中间的内幕,能和我说说吗?我只想知道和我女儿有关的。”

该怎么说呢,事情都是一环套一环的,从哪里截取都觉得离奇,可她又没有能力将全局统筹在一起。是该说宋非怎么和妻子联姻并赶上时代的红利谋取到现在的势力的;还是说老宋十七八年前的一念之差,将一个不过是想走点捷径的北妹肚子搞大,女孩机关算尽太聪明却没能翻过大婆的手掌心,儿子引产被送到贫民窟呢?或者是说张皓宸亦即宋天心对老徐乖巧伶俐的女儿的觊觎之心?再或者是说老宋掌控他的政商帝国,古之贤者是坐密室如通衢、驭寸心如六马,他是坐密室如宝座、察监控以驭众人,藏在茶室观赏录下的各路要人不雅视频以控制各方且以自娱的怪癖,并不小心将某个芯片随手放在抽屉的盒子里被孽子偷取献给心属的女生作叩门之礼呢?或者再说为了讨好宋天心,老丁将徐茵茵派往另外的住处,并逼迫她以手机汇报父亲说外派到江西工作?抑或说她林碧微为了套取宋天心信任,骗他说他父亲肝癌晚期,哄出他和徐茵茵的故事;再或是说她从别墅出来,提上裤子,对老丁的举措,选择了默认?

很多细节她都是道听途说才能前后连贯的,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她算什么呢?不过一枚小小的棋子,哪有资格看清全盘。既然是偶然役使的棋子,主角自有其谋篇布局,依附在狮虎旁边,安分地做个配角,拾取一些恩赐的残羹冷炙就是,她该怎样向局外的老徐道清这缠绕的脉络?

体味了其中的曲折,林碧微笑得煞是苦涩。“如果说真有什么错,就是不该把女儿培养得这么优秀。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事不由人。”

不知道这么说,他能懂吗?

老徐浑浊的两眼望着她,他没能明白,也不需明白,他是一位父亲,他只想要他的女儿。他语气疲惫,面色茫然,悲哀至极:“我就知道,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不会说实话。”他说:“没办法了。”老徐从衣兜里抽出一个东西,似刀子又不是刀子,那是他用了十几年铲旧墙的工具,已经磨得十分锋利。他心说,你们这些人,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总是眼睛朝上,何曾正眼看一下我们,但是,今天,我要你正眼看看,匹夫若怒,也可血溅当庭。

林碧微哭笑不得,他真以为她是他们一伙的了,她不过是要做个小小的狐狸,带带路,帮帮腔,省点力气,得些实惠,可在他眼里,到底是为虎作伥的货色。老徐疾跑几步,甚而有点踉踉跄跄的,林碧微有机会将桌上的热水泼过去,或是将黑曜石做的镇尺摆件砸过去,再或是拔腿跑掉,可她没有,似乎在等着这一刻,被老徐颤颤巍巍地以利器抵住咽喉。

他眼眶通红,勒紧她的脖子。

“你找错人了,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帮凶罢了。你就算杀了我,有用吗?”林碧微笑了,自食其力做之前的工作多好,非要弯道超车,道没超成,车先废了。可是要再给她一个机会,再出现一个能依傍的虎威,她估计还是要费心攀附的,这也由不得她。“其实,伯伯,你根本没必要参与进来。真的,你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都乱了。”

徐茵茵还有一个大杀器的,林碧微知道,以她的聪明,那个芯片,她绝对有备份的。就在河岸边她和邹孟阳并排刻下名字的那棵棕榈树树洞里。

一年后,海城“扫黑除恶”专项行动,宋非、杨云涛、老丁、周立之类尽数落入囹圄之中。老虎去势,林碧微也失去依傍,自然鸟兽尽散,徒剩狐狸身后空荡荡的,形单影只。到那一天,林碧微自顾无暇,当然更不清楚,一切是不是和徐茵茵事后将那个备份寄给纪检部门有关。

而此刻,铲尖戳破她的皮肤,老徐还在泣血嘶喊,他哭着,乞求着:“闺女,在这世上,我就这一个亲人了,你们还给我吧。狗日的,我给你磕头,求你啦……”

在老徐冲上来之前,情急之下,林碧微顾不得划开手机打电话,她按住侧边按钮和音量按钮,手机自动拨打了设置的紧急联系人号码,并发送位置信息。她的紧急联系人,还是郑一介,也只能是郑一介。

这个城市,一千多万人口里,唯一和她性命相亲又如仇雠的人。林碧微悲哀又欣慰。

其实几天前他们见过的。郑一介要退了出租房,有一些她的物品,请她取走,并说:“下月我要回老家一段时间,也可能,不回来了。最后见个面,就当道个别吧。”下了班忙完,林碧微去了。他就在小区里的那对中年夫妻的馄饨饺子摊前等她。茴香鸡蛋馅,最后一次共餐,他们点的倒是一致,一份大碗,一份小碗。两人埋头吃完,以后就真也不见了,也不再有纠缠,似有万语千言,又不知如何开口。林碧微低着头,说一句:“对不起……”事到如今,说得很诚恳。没等她说完,郑一介摆摆手,舔了舔嘴唇,抑制住突然的烟瘾。他已戒了烟戒了酒,人也瘦了,倒显出一份精神和挺拔。郑一介抬起脸,看着她,又扭过头,说:“你现在,真是更好看了。”他喝了两杯啤酒,红了眼眶,盯着她的脸,笑着,说,“谢谢你,真的,你在我心里,很多事情,都是唯一……”他送上签订的离婚协议,“本想就这么拖下去,有一天你或许会回心转意,现在看,都是徒劳。还是祝福你吧,离开我,越来越好。就是原来买给你的戒指,给了许美云,就是段真真。”他们分了,不是嫌她风月场所出身,而是他失业了,负担不起任何女人,也没有那份心情,不如就在情浓未败时好合好散,省得重蹈覆辙。他怕再好的感情也经不起日子流水般的日常揉搓。或许,也是怕了。沈虹已弃他如敝屣,就算厚着脸皮挽回,郑一介也不想做了。胁肩谄笑,病于夏畦,讨好奉承的那份累,大过夏天农田里顶着烈日挥汗如雨。郑一介感到一种由衷的疲惫。他把物品给她,就要走了,临末,说:“这回你结账吧,就当夫妻一场,给我饯行了。”说完,勾着头,冲她挥挥手,就走了。不知道他哭了没有,这个她视为累赘的男人,自此再跟她没关系了。她如愿以偿了,应该开心,可林碧微细碎的泪浸润在心,在眼眶里打转。为防人前情绪崩溃,林碧微赶紧结账走掉。大姐仍在煮饺子馄饨,热气中露出脸,说:“妹妹,这回,算了。有空再来啊。”这回,算开了……林碧微感慨万千,一低头,头发盖满脸,蓄势待发的泪珠子你追我赶地,才在脸颊上赛起跑来……他下个月初才离开,林碧微想过,不管怎么样,还是要给他饯别一下的。

老徐已力不从心,他静脉曲张的腿,酸疼,两股颤动,脸上瘦得脱水的皮肉在抖,可抵住林碧微脖子的铲刀,就是不松手。她相信他会及时赶来,就是不知再相见,两个人如同大火焚烧后的野草,是不是也只能说一句:“你还好吗?”

2016。8。19—2019。8。10完稿于东莞

2021。9。23修改于东莞

2024。4。14定稿于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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