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将军府的雷霆剑!”茶摊掌柜惊呼,用力拍了拍身边支撑着他平衡的小二的肩膀,“竟然是雷霆剑!”
雷霆剑就算在大宸也颇具名望,当年燕羽衣便是用此剑打败西洲境内所有剑术大师,并于与大宸和亲宴会之际,与南荣王府幼子当庭较量。
掌柜又道:“拿着人家祖传的剑砍头,杀人诛心啊。”
茶客搭话:“洲楚这些年作恶多端,前年寒冬腊月冻死了好几个村的人,万民书呈上去控诉州府不作为,本以为明珰城派人去是查案,没想到竟然按照万民书上的签字,将人全部都杀了填城墙。”
“万民书?倒不如叫阎王簿!”
寒风呼啸,烟火气却旺盛,夕阳去得快,獠面军点燃火把,橙红色的光瞬间照亮整个天空。
萧骋闻言低声警告道:“你可别在这个时候冲上去。”
燕羽衣仰头,从斗笠缝隙之间去遥望夜幕,颜色熟悉得像是回到了皇城被破那日,在场的仍旧是他,还有为他拼死杀出条血路的兄弟们,以及——
“时辰已到!”
“行刑!!!”
远处执刑官高喝,刽子手仰头猛灌一口烈酒,粗鲁地往雷霆剑喷洒。
剑光凛冽,洗去燕氏百年荣光。
燕羽衣思绪混乱,有些分不清当下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从未亲眼见过众口铄金的谩骂,花团锦簇的追捧似乎像是刻在他灵魂中,与生俱来。
诗书礼仪教导他认清形势,对朝政做出最精准的判断,为君主分忧,荡平外力侵扰。
君主为天下开太平,燕氏当作刀一往无前。
就算被西凉视作死敌,那也不该被百姓谩骂,不是吗。
雷霆剑削铁如泥,砍下头颅比摘果子还要容易简单。未曾见过真正血腥的百姓忍不住呕吐,被大人引来看热闹的孩提撕心裂肺地哭闹。
脖颈血涌如柱,溅出去几米远,下雨似地撒向男女老少聚集的方向,一半被獠面军的后背挡住了,巍然不动凛冽肃穆。
剩下的“雨露均沾”,站在前几排的百姓瞬间死寂,紧接着爆发出极度惊惧的尖叫,本就是摩肩接踵的场合,人浪推搡着,最外围的四散逃开,里头不慎摔倒的被踩得顷刻吐血咽气。
洲楚罪有应得,天底下最不会说谎的是民生。
萧骋那日余音仍绕耳,燕羽衣眼皮微颤,再度抬头时,发现萧骋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他从他那双比寒潭更寒冷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手下力道不减,唯恐他冲出去搅乱刑场。
果然,萧骋开口:“想不想杀了东野丘。”
“……我。”燕羽衣竭力控制着气息,却仍旧抵不住胸膛震荡着的悲怆,多种复杂的情绪混合,令他不断从震惊愤怒与惨烈的现实中切换。
多年被耳提面命的使命于此刻荡然无存,甚至连此刻的存在都该打上问号。
他的存在是为了将军府,却也更承担着守护洲楚皇室,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责任。
燕羽衣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对君主的忠诚,正如他坚信陛下为百姓安居乐业而昼夜辛勤。
但百姓却说,洲楚该死。
边塞御敌,剿匪平患,当地百姓们是那样拥护着燕氏,他们拿出最好的粮食款待,胜利围绕篝火载歌载舞。
灵魂仿佛一脚踏空,陷入无际黑暗。
燕羽衣双腿发软,猛地弯腰不住地干呕起来,斗笠卡扣恰时弹开,整张脸即将暴露,萧骋眼疾手快扣了回去,单臂从燕羽衣肩胛穿过,硬生生将他身体撑了起来。
三十多人杀起来很快,萧骋沉声:“到余博了。”
燕羽衣似是被唤醒般,倏地抬头,直勾勾地望向刑场。
他舔了下干涸的嘴唇,唇齿苦涩,缓缓说:“博叔那日救我出宫,他说。”
说只要少主还活着,燕氏便不算倒,洲楚还有希望。
“叮嘱你活下去。”萧骋像是猜透燕羽衣心思,答道。
燕羽衣没点头,他不喜欢萧骋,从最初在大宸宫宴见面便不喜欢。
这个男人傲慢无比,偏偏拥有尘世最尊贵的权力,他天生掌握生死,视命如草芥,猜透人心信手拈来。
可你投的胎也不差啊,燕羽衣想,出身燕氏,手底下有那么多的兄弟肯搭上性命相随,自幼被珠玉环绕,吃的是珍馐,用的是金银,及冠便有大将军可做,还能再怨什么呢。
成王败寇,就这么难以接受认输吗。
燕羽衣这个名字写起来轻盈地仿佛要飞起来,实则沉重得仿若大山,沉沉压在肩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余博脊梁如铁,跪着也仿佛站着那般挺立,东野丘从刽子手手中取走雷霆剑,扬剑的瞬间,余博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声嘶力竭爆喝道。
“臣誓死护卫少主!”
“愿少主长命百岁,举世无双!!!”
手起剑落,猎鹰嘶鸣,响彻穹顶。
乘着四下大快人心的叫好声中,燕羽衣双手颤抖,捧起凉透的茶水,默然往地面一浇,声音似哭也是笑。
“萧骋,我答应你。”
什么条件都答应。
萧骋目的达成,道:“任何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