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口气将药汁喝下。
苦。
好苦。这药莫非放了十斤黄连不成?
但他并未露出苦涩表情,男子见状不觉轻笑,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就听他温厚有力的声音说道:“你身中剧毒,碰不得热物,热食会激发毒性,在毒褪之前,只可吃些冷食。”
原来男子并非怪罪自己吃了他的食物,只是好不容易救活的人,却不知死活地贪嘴,险些激发毒性害去性命。
药汁入腹,虽是苦了点,却如一道清泉流过身体,手足慢慢恢复了知觉。
隗天狼诚挚言道:“多谢。”
男子点头,倒是大方接受。
“在下隗天狼。”
“你的名字倒是特别,以兽为名,可是因为你背後青纹之故?”
隗天狼心中暗奇。非他托大,天狼之名虽非海内尽知,但只要身居中原大国,总该听过天狼凶名,许是这人久居山野,不问世事,故所不知。隗天狼向来不以身份作派,便也无意多作说明。
“先生救我一命,天狼铭感五内。明日回营必当派人送来谢礼!”
男子笑了,却是摇头:“明日走不得。你所中之毒非常厉害,就算是我,也只能暂缓毒性,未能根除。每三个时辰,必须服一剂药汁镇住剧毒,你若是离开,不出三个时辰,必死无疑。”
隗天狼不禁皱眉,他没有料到身上毒性未除,但军情紧急,三军岂可无帅,想了想,便与那男子商榷:“隗天狼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未知先生可愿随我出山……”
男子仍是摇头:“我避世於此,曾立下誓言,再不入世。”
隗天狼沈默了,如今晋军主帅失踪,副帅又莫名身死,邹延虽是有能之人,却未尝统率三军,敌方有奚稽坐镇,邹延一人,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既然他有诺在身,自己也不能强求。隗天狼无奈一笑:““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强。请先生还与衣物兵器,明日我便离开。”
男子想不到自己说得如此明白,他竟还是不顾性命,执意离开,当即拉下脸来:“你不能走。此处距救你之地隔了重重山岳,如今你身体如此虚弱,根本无法离开。”他站起身,去推开木板门,外面漆黑一片,大岳在黑暗之中如同蛰伏的怪物,远处传来豺狼嗷叫,在山岳间回荡,教人心惊。
“你若执意离开,只会伏尸荒野,叫那野兽果腹。”他回过身来,借著灯光打量这个刚毅壮实的男子,穿胸的伤口、入腑的剧毒,若比常人只怕早已身亡,偏偏这个男人却以顽韧的意志活了下来。此人来历不凡,绝不该暴尸山野,死得不明不白。
隗天狼也非愚顿顽固之人,只是记挂战事,一时著急,待听男子一一说理,也知他所说不差,也怪自己一时冲动孤身追敌,陷入险境差点送了性命,如今岂能再生莽撞。
男子见他神色缓和,便再温言劝道:“我想再过十天左右,你身上的毒便能尽御,届时要走,我也不会拦你。”
隗天狼默想片刻,终於点头。
“未知先生如何称呼?”
“知无玥。”男子见他应了,脸色缓和下来,随手执了柄柴枝,在地上写出“知无玥”三字,行书铁画银勾,笔劲如龙,却不失文雅。
“原来是无玥先生。天狼唐突,不知先生可否把衣服还给我,我这……”他尴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精赤的身体,虽说平日在晋军营中习练时也常有□上身,但眼下面前男子衣冠整齐,而他却只得片布遮羞,总是无礼。
男子错愕,旋即摇头道:“你的衣服又脏又破,尚沾了毒血,我便烧了。”
“烧了?也罢,那可否劳驾借一套与我?”
“这……”男子打量隗天狼,这个男人又高又壮,上身肩膊宽横,鼓实的肌肉,虽与他身高相差倒是不多,但自己却要瘦削许多,这衣服,如何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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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乎,隗天狼只能借到一条裤子,至於衣服,他试著穿过,长度尚可,但肩膀略窄,也知自己习练刀兵武器,背部肌肉扎实坚硬,没半分退缩的柔软,便也只好作罢。
正好自己近不得热物,凉著反而见好。
既是无法离去,他倒是宽心住下,反正平原对峙,双方实力相当,若不想同归於尽,以奚稽谨慎的个性,不会轻率发动全军进攻,一时半刻,邹延应能坚持。
待他重回战场……哼,定要用奚稽鲜血祭鼓。
知无玥所处之地乃在群山之中,四处有巨山环绕,清静清幽,倒不失为一个归隐的好地方。这两日他仍是住在茅草屋里,知无玥本意让他住里屋,但隗天狼一再推辞,他是过客,总不好占了主人家的床铺,平日行军路上也不过席地而睡,蛇蚁过身习以为常,而今能有屋顶遮雨,干草栖身当算舒服。
每日逢子、卯、午、酉四时,知无玥必熬制解毒药汁,从不间断。隗天狼见他既要挑拣药草,又要仔细捣碎,熬制不可过火,还要放凉了喝,一通功夫下来便得花上个把时辰。若遇了午时、酉时还是容易,到了子时还得夜半起身,不得安眠。
他身上的伤因为有毒难免总有腥臭味道,但知无玥替他换药裹伤却从不会露出半分不耐或是厌恶。
不过萍水相逢,却如此在心,隗天狼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的人物。
只是自从吃过一顿渍獐肉後,他便有几天不曾碰过肉食,每日吃的是特意放凉的冷粥,上面飘著野菜叶子,就是吃再多也像没吃一般。
也不知那知无玥用的是什麽妙药,胸前的剑伤不过五日便已结痂,四肢麻痹的状况有所缓和,逐渐恢复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