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天狼随便擦了擦汗,便笑道:“找人练练手,总好过在家里举石头。”
邹延追了过来:“将军,请稍后,末将马上叫马车过来送二位回府。”
“不必了。”隗天狼挥挥手,一手将人揽了过来,此时附近人声鼎沸,反而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般说话,便闻隗天狼压声与邹延吩咐道,“邹延,这几日都邑不太平,我可能有段时间不能过来。你吩咐下去,没什么事不要让人随便进出营房。听好了,除非我或者这位知先生前来调兵,否则即使有我亲书的手令乃至虎符,亦不能调动天狼军!听明白了吗?”
邹延神色一紧,马上抱拳应诺。
隗天狼忽然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有你在,我自也不必担心。”言罢,不等邹延会意,便拉了知无玥离开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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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离开军营,回城路上,一路上默而无语,隗天狼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知无玥突然道:“看来请教是假,你今日刻意将我带来军营,却是别有用心。”那场角力,想必也是有意掩人耳目,免得隔墙有耳。
隗天狼苦笑:“先生见谅,天狼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邑中流言四起,乱象已生,这五千天狼军,乃是保护赵相平安的最后屏障。”
知无玥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他或许对权力争斗并不通晓,然而他仿如野兽的本能却敏锐地感知到将至的危险,并为此做好了布置。
“既是最后屏障,为何你不亲自带领,却要交付与我?”
隗天狼道:“我与赵相交好,若有人欲害赵相,必定先寻借口将我困住,更可能借虎符调动兵马。到时候便要辛苦先生跑一趟,到大营调集天狼军保护赵相离开新田。”
知无玥眼神一深:“将军此举,只怕不能善了。”天狼军要护赵盾,只怕就要蒙上叛乱之名,而隗天狼乃一军之将,岂能脱得关系?!
隗天狼并非不知,他坦然道:“我的天狼军护的是晋国,既然赵相是我晋国栋梁,我护他,有何不可?”
“……”知无玥不语。
“只盼这不过是我作杞人之忧,多此一虑。”
远处的新田城渐现眼前,城池宏大壮观,只是春期雨密,一层厚厚的阴云在不知不觉间笼罩了那里大片的天空,日光被遮掩云后,不知何时才能拨云见日。通往新田的路上走着一列列的车队,正带着互市的货物入城,也有满载而归的商贾引车出城。连年征战,好不容易稍有缓和,百姓们在乱世中求得活命、温饱已是不易,谁又顾得上理会宫中争斗,国主为谁?
知无玥忽然停下脚步,看向隗天狼:“无玥能得将军坦诚信任,自当不负所托。只不过,将军需答应无玥一事。”
“先生请讲。”
“将军他日若当真遭奸人所困,需记无玥一句话。”知无玥眼神深邃,让隗天狼亦不由凝神以闻,“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
他伸手过去,握住隗天狼的手臂,力度,足够让他感觉到他的存在。
“凡事不可冲动,最要紧,是保住性命,待无玥领兵来援。你可应诺?”
隗天狼呆呆看着他半晌,然后咧嘴笑了,嘴角深刻的弧度,诉说着男人愉悦的心情。
其实他知道,自己本不该将知无玥卷入争斗漩涡,只是眼下得他信任而能当此大任者,却唯知无玥一人。故此他犹豫多日,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然而情势却容不得他多作犹豫,迫于无奈,方下此决定。却未料到知无玥并未拒绝,更未因他的自作主张而生恼,反而担心自己的安危。
如此良友至交,岂能不让人心感叹慰?
隗天狼抬手按在知无玥的手背上,略是一紧:“先生之言,天狼谨记。”
知无玥也笑了。
荀家乃世族公卿,子弟都是相貌不凡之人,知无玥容貌并非那种病态的柔美,相反,糅合了为将的杀伐决断,又有一份离世的超脱自在,那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便如雨后晴日,隗天狼居然有些移不开眼去。
便又听他说:“将军如此信我,想必已把无玥当作朋友。”
隗天狼不知他此言何解,只不过他心里早已视他为友,便也就老实点头。
知无玥道:“既然你我以朋辈论交,无玥也就不需要再尊称‘将军’了吧?”
隗天狼想了想,忽然悟到对方也曾是号令三军的大将,如今虽已离位,然而傲性仍在,又怎得常常自称草民,尊称自己将军?
便连忙点头道:“对,对!是我大意了!”
知无玥挑眉一笑:“我想将军误会了。人前尊卑要分,但私下,无玥唐突,不知将军的友人如何称呼将军?”
隗天狼抓了抓头发,有些为难。他自幼父母双亡,投身军旅常年在那种人命转眼即逝的战场上打滚,稍微谈得来的人,转眼间便身首异处,变成冰冷的肉块。如今虽贵为晋国将军,手下兵戎无数,但却依然没有半个朋辈至交。赵盾看重的是他的勇武,只要是隗天狼领军,晋国可无忧。邹延是他的副将,对他心存敬畏,岂敢与之论友?
恍然若悟。
难怪,他会舍不得知无玥离开。
原来他还是会觉得寂寞……
一直以来,都盼望着当他卸下盔甲,解去戎装,隗天狼不过是隗天狼,而非晋国天狼将时,有一个可以陪他喝酒的人。
忧可言忧,喜可言喜,愁可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