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父亲离开后,他想到自己没有家了,也是躲大殿里哭。
再后来,上清观就成了他的家。
他强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泪眼朦胧中,他看到江沅走到自己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撑起道观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呜呜呜……祖师奶奶!”
燕文宣听到这句话,放声大哭,想收也收不住,“我、我、我就哭一会儿。”
“……”
江沅本意是为了安抚徒孙,却没想到反而把人弄哭了。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安静地站在边上陪着,顺便看了眼现在的上清观。
只看了一眼,江沅就收回了视线。
实在是道观穷得响叮当,值点钱的都被卖了,一眼看过去空荡荡的。观内的墙面、柱子表面的漆都有剥落的痕迹,没有往年鲜明,就连大殿上方的牌匾歪了也人扶正,精准地勾勒出一个破落道观的形象。
在所有弟子都走了以后,还平添一丝萧瑟寂寥的气氛。
江沅看着大殿里供奉的石像,她命格不全,还不算真正的活人,魂魄只是暂时寄附在香火与功德幻化成的身体上,看着和常人无异,但还是有所不同。
刚才趁着燕文宣出门和弟子谈话的时候,她借机魂体附身到石像上,知道了这些年道观发生的事情。
上清观在众多道观中并不起眼,多年来唯一出名的就是请神符格外灵验。以至于历代观主都被称为“福运道人”,背地里却说他们都是走了狗屎运,燕文宣为此在大殿里哭了很多次。
他也一直存着改变其他人对上清观看法的念头。
两年前,四大道观就成立了玄门管理处,规定只有登记过的道观才可以正常营业。同时管理处还承办接单与派单的任务,有这样的中介部门在,道观能接到的零散单子大量减少,逐渐的,他们只能从管理处接单。
如果是正常接单,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但如今玄门中盛行用请神符来增长自身实力,燕文宣眼看观内弟子越来越依赖请神符,甚至出现有道士慕名而来,入观挂单,只为了更方便地使用请神符后,他深感不妥。
为了杜绝这种情况,他强行禁止观内弟子使用请神符,屡教不改且与道观理念不合的的弟子,都被请离了道观,陈邰良就是其中之一。
燕文宣的做法得几乎得得罪了所有道观,上清观无法正常从管理处接单,只靠着他游走四方,接一些零星的小单子,根本无法维持道观的运作,最后没办法,才刮了供奉的金身、卖了护观阵法。
江沅与燕文宣的看法一样。
请神符虽然可以召请已故的老祖宗或各司神仙,借他们降下的力量来增强当下的实力,但终究是外物。不修习己身,一味依赖外物,只会走入歧途,无法参悟到更高深的玄术。
这些想要走捷径的弟子离开,不会是道观的损失。
她不仅不认为燕文宣有错,相反,她觉得徒孙虽然爱哭了一点,心性却很好,能够不被世俗潮流影响,用于做出决断,也需要非常的勇气。
耳边的哭声逐渐放轻。
江沅低头,后者正好抬起头,依旧是被眼泪鼻涕糊了一眼,但一双眼睛清亮,不是之前受委屈哭的可怜样。
“哭好了?”
“……嗯,祖师奶奶。”
声音轻到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要不是江沅耳力好,这会儿八成还在等他说话,当年练的一点耳听八方的小技能,都用在这里了。
燕文宣满心羞愧,抹了把眼泪就站起来,想要转移话题,“祖、祖师奶奶,您今天怎么回来了?”
江沅看着他这幅哭包的模样,心道徒孙哪里都好,就是这几年被磨得没有了信心。别看他面对别人质疑的时候,态度坚决,实际上躲起来哭的时候都在不断的自我怀疑。
“徒孙都哭成这样了,我在下面哪儿还待得住,当然是上来给你找回场子。”她不提命格,只说道,“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管理处接单。”
!!!
燕文宣震惊之余又有点惊喜。他居然能把祖师奶奶从地下哭出来,放眼整个玄门,这哭的本事都是独一份的,
但听到江沅要去管理处,他下意识出声劝阻,“我们不能去管理处!”
江沅挑眉,“为什么?”
有她出马,保证玄门管理处以后绝不敢卡道观的单子,甚至还会派人把单子送过来,让他们优先挑选。
燕文宣不知道江沅已经了解事情始末,脑子一转,终于想起该怎么说,“我、我明天接了一个单子,路还挺远,早上就得出们!”
江沅盯着燕文宣看了良久。
后者心里不安,又不知道怎么和江沅说上清观得罪了不少道观的事情,踌躇间,他终于听到江沅应声,“行,那明天我们先去赚钱。”
来不及松口气,又听她说道,“你先去洗洗脸?”
燕文宣终于想起自己哭完后的样子,脸上臊得慌,身体比脑子快得多,已经先一步跑向房间。
江沅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目光露出一丝寒意,她确定刚才没有看错——
提及出门接单的事情后,徒孙面相就发生了变化。
煞气缠于印堂,呈凹陷状,轻者见血,严重点甚至可能丧命。
是巧合?
还是有人故意设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