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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2页)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经过抢修,“来电了,”灯“刷”地亮了。场内的工人下意识地喊出声来。包科长快步来到舞台上,手里擎着铁皮喇叭喊着:“各车间注意了,大伙按车间部门都别动,清点人数,报上来。”这时的他也不再“是哈”了。各车间的领导纷纷数人,上台报数。机械车间的主任说:“我们机械车间总共来了二百一十八名,全部在位。”包科长问:“真的一个不少?”“少了一个揪下我的脑袋。”机械车间的主任十分认真地回答。紧接着是钢管、工具车间报数,现场气氛显得十分紧张,有如临大敌之感。包科长平时有些含混不清的山东话,此时让人觉得很利索,在俱乐部里也显得格外响亮:“锻轧,锻轧车间,怎么还不来报数?养孩子啊?难产了吗?”锻轧车间的谷主任一边查点着人数一边慌张地说:“报告,我们车间好像少了一个。”包科长追问:“赶快查清,少了谁?”谷主任像犯了大错,急忙回答:“出事后有一个人急急忙忙离座了。”他回头对一个工人问,“别支支吾吾的,到底是谁呀?”工人趴在谷主任耳朵边小声地说:“是杨师傅。”包科长说:“大点声,谈恋爱啊?”工人只好大声地说:“杨师傅。”包科长皱着眉头问:“杨师傅?杨师傅多了,说大名!“工人说:“杨本堂。”包科长说:“杨老三啊,干什么去了?”工人回答:“不知道。”站在一边的肖长功一挥手说:“老包,跟我走!”“几十只手电跟着肖长功冲出去。

锻轧车间里,十几只手电在乱晃。包科长蹲下身子,查看着黑沙上的一行新鲜脚印。这脚印一只大一只小,一直穿过沙堆,向远处慌乱地延伸。肖长功拧起眉头思索着,他猛地一挥手:“跟我来!”十几只手电跟着肖长功向前冲去。

肖长功和包科长等人顺着脚印追到厕所门前。包科长一摆手,众人包围了厕所。包科长慢慢走到厕所门前,猛地一脚踹开厕所门,只见杨老三如佛祖入定,正蹲在厕所里出神。

肖长功一愣。

包科长一声怒吼:“你给俺出来!”说完拽着杨老三的脖领子就往厂保卫科走。

保卫科里气氛严峻,杨老三被当做嫌犯正在接受审问。一个保卫干事点了支烟抽上,说:“杨师傅,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老三眼睛瞪得老大,诧异地说:“什么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我还要问你呢,我屎拉得好好的,为什么带我到这儿?电来了没有?我电影还没看完呢。”

干事眯缝着眼道:“跟我装糊涂。”杨老三嚷着:“我装糊涂?装什么糊涂?我还没精细够呢,装糊涂,你才装糊涂呢!”

保卫干事进一步追问道:“你还嘴硬,停电那阵子,你干了什么坏事了?啊?”杨老三轻声地说:“小子,你再告诉你一遍,我在上厕所,听懂了吗?”保卫干事的态度强硬起来,继续追问说:“你别兜圈子,赶快交代!”杨老三轻蔑地斜着眼说:“我懒得告诉你。”保卫干事愤怒地拍着桌子喊:“不老实交代,今天你就别想出这个门!”

此时的另一间屋里,包科长细细地询问受侮辱的肖玉芳:“你说说,到底一只什么样的手摸了你……你的屁股?”

肖玉芳抽泣着回答:“问这干什么?这对破案有用吗?”包科长说:“当然有用,没用也不能问你,是哈?”肖玉芳说:“没感觉。”包科长摇着头说:“怎么会没感觉呢?应该有感觉才对呀。你听到了他的喘气声了?”

肖玉芳说:“我没注意,我已经被罗切斯特感动得昏过去了,眼里全是泪,什么也看不见啦。”

包科长叹了口气,十分认真地问肖玉芳:“他嘴里有什么味吗?”肖玉芳回答:“味?这也有用?”包科长说:“当然有用,俺们通过他嘴里的味道,就能判断出他中午吃的什么饭,我们可以查出都谁吃了这样的饭,这都是线索呀,懂吗?”

肖玉芳已经恢复了常态,慢慢回忆着:“好像……有一股香水味。”

包科长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外面的走廊里,肖长功蹲在地上默默地吸着烟。冯心兰走过来,轻声说:“你怎么也不进去看看?”肖长功不语。冯心兰:“跟你说话呢。”肖长功轻声说:“不方便。”冯心兰蹲下来问:“真是杨老三干的?”肖长功吸着烟,不说话。

这时保卫科里的声音激烈起来。

杨老三火气挺盛,拍着桌子对科员吼:“你们别把我当孩子吓唬,我懂法,我要去告你们!”

包科长走进来说:“老杨,干牛屎抹不到墙上去,你吆儿巴火地干什么?你也不用吆喝,你这是吓唬鸟,你这号人俺见得多了。”杨老三很张狂:“你来了也白给!你话都说不清楚,舌头还是半拉子,和你说话费劲!”

包科长大声地说:“费劲也得说!我问你,电一停你为什么跑了?电影还没完呢,没有鬼跑什么?”杨老三嚷道:“我跑怎么了?我要拉屎,管得着吗?”包科长镇定地说:“你也不用和俺吵,有理不在声高。俱乐部有茅坑,你偏偏跑出来拉屎,这不是舍近求远吗?”杨老三梗梗着脖子说:“俱乐部的厕所客满喽。怎么,你家开店,我就不能住别处了?你也太霸道了!”

包科长一挥手,从怀里掏出了个红色的小本说:“你也不用嘴硬,是哈?你做的那些??事,俺这儿一笔一笔都记着。”

杨老三问:“我都干什么了,你说!”包科长道:“去年9月7日,拿着小镜子往女茅坑照,是你干的吧?”杨老三更火了:“谁说我往女厕所照了?我是照自己的脸!”包科长道:“不对,有人揭发,你是在照女同志的屁股!”

厂长室里,郁闷的肖长功正和程厂长谈话。

程厂长递过一支烟说:“肖师傅,消消火。毕竟没出什么大事,不用上这么大的火。”肖长功推开程厂长的手道:“我有这个。”说着,掏出烟荷包,卷了根纸烟。抽着烟,肖长功冷静多了,继续对程厂长说:“玉芳是我妹妹,我能不上火吗?这个杨老三,狗改不了吃屎,早就该整治整治了。你说他要干什么?打从他死了老婆,他就年轻得很,咱厂漂亮女工见了他就紧张!”程厂长接着说:“这个杨本堂啊,别的地方都挺好,就是作风上,老惹事。还别说,这个人技术上还是没个挑的,咱钢厂少不了这个人,他可是苏联专家一手培养出来的技术尖子。”肖长功不服气地说:“技术是技术,人是人,他首先得学会做人。这些年都是你把他惯坏的。”程厂长有些尴尬地说:“别这么说,我惯他什么了?”肖长功质问着:“你还没惯他?他就这作风问题,车间几次要处分他,你都给压下了,还不是惯他?”程厂长坚持说:“唉,都是风言风语,真查起来无凭无据,怎么处分?”肖长功马上接着说:“这回有凭有据,可以处分了吧?”程厂长挠着头说:“不见得,看看吧。”

厂保卫科里,对杨老三的审问还在进行。

包科长口气软了许多,审问变成了同志式的:“杨师傅,你也不用多说了,你坐在她后面,出了事你恰好又溜了,这事除了你,你说还能是谁?是哈?你说呢?”杨老三说:“事情确实很巧,但我拉屎和摸屁股有什么必然联系呢?”包科长问:“你喝酒了吧?”杨老三道:“我天天喝!”包科长闻了闻他身上:“你喷香水了吧?”杨老三说:“我天天喷!”

这时,苏联女专家叶丽娜满脸怒气地推门进来了。包科长一愣,马上热情地说:“叶丽娜同志,你怎么来了?请坐。”叶丽娜情绪激动地说了一大套俄语,追问为什么拘押杨老三。包科长对俄语一窍不通,懵懵懂懂地问:“哦,杨师傅,她说了些什么?”

此时,杨老三却得意起来,给包科长当上了翻译。:“她说她很气愤,问你们为什么要抓我!说我是好同志,达瓦里斯,奥钦哈拉少。她问,我犯了什么法吗?”杨老三连比带画,动作夸张,俄语里夹杂着汉语,半明不白。

包科长说:“达瓦里斯叶丽娜同志,这是俺们内部的事,你最好少管。杨师傅,翻给她听。”杨老三作着翻译。叶丽娜不服气地说:“不,我要管,路不平有人踩,他们这样对待你不公平。”杨老三用俄语说:“叶丽娜,我没事,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完事我去找你,给你饯行。”叶丽娜高兴地说:“真的?今天晚上有个舞会,你能去吗?”杨老三兴奋地说:“舞会?当然去。”叶丽娜也兴奋起来:“太好了,舞会以后我请你喝酒,四云楼,喝伏特加,吃烧鸡。”杨老三说:“不,我请客,请你喝茅台。”说完杨老三往门外推她:“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

想起刚才的事,叶丽娜不在为杨老三鸣不平:“不行,我得和他们说清楚,你是清白的,我可以作证,你没有做什么,他们不可以这样对待你!”杨老三安慰叶丽娜说:“我没事,真的没事,你走吧。”叶丽娜认真地说:“不,我知道,你有事,你要倒霉了。”她激动地转身对包科长说着俄语:“杨是个好同志,他应该是个布尔什维克,他有很好的技术,有热情,非常热情,你们国家的建设需要这样的人才。”

这时,包科长一头雾水地问:“杨师傅,她哇啦了些什么?”杨老三得意道:“她说我是个好人,达瓦里斯,奥钦哈拉少,像一个布尔什维克,有技术,有热情。对,就是这么说的。”包科长对杨老三说:“你对她说,咱们的建设需要人才,也需要热情,可是你的热情太多了,热情到人家大姑娘的屁股上了,人家不让了。你翻给她听。”杨老三用俄语对叶丽娜说:“她说我太热情了,姑娘不喜欢。”

叶丽娜眼里闪着火花说:“太热情有什么不好?我还嫌你不太热情呢,你拒绝和我拥抱,拒绝和我亲吻。你很有魅力,很迷人,很会讨姑娘喜欢,如果在我们国家,伏尔加河两岸的女人都会睡不着觉的,高加索地区的女人会一片沸腾。对了,你的舞跳得很好,水兵舞跳得很漂亮,你们全厂没有一个比得过你。”杨老三用俄语对叶丽娜说:“还是你教得好。”叶丽娜和杨老三好像忘了包科长在场,两个人不顾别人,开始互相吹捧,惺惺相惜,热热闹闹地用俄语交流着。叶丽娜说:“不,你很有才气,聪明,我为有你这样一个学生而感到骄傲。”杨老三说:“老师美丽热情,有一流的技术,我也为有你这样一个老师而骄傲。”两个人的俄语把大伙说得一头雾水,目瞪口呆。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包科长才无奈地说:“达瓦里斯叶丽娜同志,请说中国话。杨师傅,你们说中国话,你们说的我一句也听不懂,是哈。”

第二天,厂俱乐部里,挤着一群漂亮的青工,正准备排练文艺节目。“罗切斯特”说:“今天我们排练舞蹈《炉火颂》,在排练之前,我把昨天为电影《简爱》的配音做一个总结,非常遗憾,昨天在简爱和罗切斯特戏剧最高潮的时候,停电了,哎,对了,肖玉芳来了吗?”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地说:“她不能来了吧?”立刻有人回应:“她昨天才出的事,肯定不能来了,咱们先排吧。”正在议论着,肖玉芳大大方方走了进来。众人望着她都不说话。肖玉芳笑了笑:“怎么今天不排练了?”众人勉强地笑了笑。肖玉芳冲台上问:“罗切斯特,到底排不排练了?”罗切斯特一挥手:“奏乐!”

肖玉芳在俱乐部里像没事人似的排练着舞蹈,可家里正有人为她忧心忡忡。

肖家的小洋楼是个典型的沙俄建筑。宽敞的庭院,高高的屋顶上挂着饱经历史沧桑的大吊灯,屋里摆放着陈旧的大沙发。墙上还有色彩斑驳的大壁炉,壁炉上摆放着一些坛坛罐罐,十分不协调……

肖长功夫妇住正屋,东厢住肖玉芳,西厢住肖长功的三个儿子——德龙、德虎、德豹。肖家的摆设简单,一看就是个挺困难的家庭。

肖长功和冯心兰在悄声商量今天的事。冯心兰说:“他爸,先别急着下结论,别看老三成天不着调,我看还不至于干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来,不一定是他。”肖长功抽着烟,沉默着不说话。冯心兰叹了一口气说“你说这玉芳,傻不傻啊,她和小康下个月就要订婚了,这一喊,闹得一名二声的。哎,这事可不能让小康家知道了。”肖长功不解地说:“知道了又能怎么的?”冯心兰说:“小康是个小心眼,心眼比针鼻还小,玉芳就订不成婚了。”肖长功说:“至于吗?”冯心兰道:“怎么不至于?唉,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好在他俩不在一个厂子。他们的事,我看抓紧办吧,姑娘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都是愁。”说完抿了抿鬓边散乱的头发。肖长功皱着眉说:“怎么抓紧!按理来说徒工不许谈恋爱,你也不是不知道。”冯心兰说:“不是小康追得紧吗?再说了,厂里的徒工,到了岁数哪个不急着谈恋爱?只要不张扬就没事儿。”正说着,外面院里有自行车上锁的声音。肖长功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说:“院里有动静,是不是玉芳回来了?”冯心兰起身边往外走边说:“我去看看。”

走进东厢房,只见肖玉芳正望着窗外出神。

冯心兰走进屋,搭讪道:“玉芳,回来了?”肖玉芳没有回应。冯心兰劝慰道:“玉芳,那件事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肖玉芳还是不语。冯心兰用埋怨的口吻说:“你也是,就是招风,才什么天气,人家毛衣还没脱,你穿上布拉吉了,你没看那些男人,都拿什么眼神看你!”

肖玉芳一句话也不说,出了门。冯心兰追出去问:“玉芳,你到哪儿去?不吃饭了?”肖玉芳推着自行车默默地走出院子。冯心兰关切地追问:“玉芳,你到底到哪儿去?”肖玉芳头也没回骑着自行车出了院子。她飞快地蹬着自行车,往小康家骑去。

到了康家门口,肖玉芳支好自行车,向院里张望,看见一位大婶正在看着自己家的房顶。肖玉芳问:“大婶,小康在不在家?”大婶笑眯眯地问:“你是小康的对象吗?这闺女,怎么长的,葱俊的。他在家,正在房顶帮着我打烟囱呢,你瞧。”

肖玉芳走进院子,抬起头,在屋顶发现了正在打烟囱的小康。小康满脸都被烟灰弄黑了,像个鬼脸似的。肖玉芳喊:“小康,你下来,我有话对你说。”小康看了她一眼,不答话,继续忙活自己的。肖玉芳又喊了一句:“小康,我喊你呢,你听见没有?”小康对她还是不理不睬。

肖玉芳急切地踩着梯子上了屋顶,爬到小康身边问:“小康,我喊你,你为什么不理我?”小康充耳不闻,吭哧吭哧地打烟囱。肖玉芳一愣:“你说话呀,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小康还在卖力地干活,仍然不说话。肖玉芳问:“你是不是为电影院的事?你都知道了?”小康看了肖玉芳一眼,摇了摇头。肖玉芳委屈地说:“你别装了,你肯定都知道了,这事能怨我吗?”小康看了她一眼,又摇了摇头。肖玉芳火了:“你说句话呀!”小康笑了笑又埋头打烟囱。肖玉芳默默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打转。

肖玉芳气冲冲地下了屋顶,站在院里,她的眼里含着委屈的泪水,努力忍着不让泪水滑落。她气得把上房的梯子撤了。房顶上的小康看到了,打着烟囱不说话。

肖玉芳走进屋来,看见小康一家人在包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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