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曼又要去睡眠门诊报到,又要在睡前吃安眠药才能入睡。
但是药物阻止不了梦境的侵袭,周曼做了很多个一模一样的噩梦。
她梦见过去的枝伊破碎了,高中生枝伊,照片里的枝伊,还有坐在餐厅里被暧昧的灯光笼罩的枝伊。枝伊并不是以逐渐融化的形式消失,而是以破碎的方式,上一秒还是完整的枝伊,下一瞬,彻底沦为碎片,凶狠,决绝,无可挽回。
像很多年前成为妈妈的李谦谦那样,母亲李谦谦让高中生李谦谦彻底粉碎。
而目睹这一切的周曼无能为力,只眼睁睁地看着枝伊的破碎,并为此失声痛哭。她跪在地上,拾捡起满地枝伊的碎片,徒劳无功地想要将枝伊重新拼凑。碎片很锋利,她的双手被割得血肉模糊,疼痛感很真实,她惊醒后依旧能够感受到双手的痛楚。
天还没亮,周曼蜷缩在床上,用颤抖的双手擦掉脸上的泪水,头昏脑涨地想原来做梦也是会疼的。
周曼以为今后和枝伊的见面和联系都会变得稀少,甚至消失,毕竟没有哪个被母职缠身的母亲有精力搭理十多年前的老同学,对母亲而言,排在人生第一位的肯定是自己的孩子,也以为今后她们之间的联系要靠她自己来维持,她主动向枝伊报告行踪和经历,主动同枝伊分享她想要分享的一切,主动去到a市看望枝伊,而枝伊只会在百忙中抽空敷衍一下她。她们的情感将变得像刚出土的老古董,如若不小心翼翼,就会化成灰烬。
周曼没想到就在她产生这种猜想后不久,枝伊又一声不吭跑到s市。
没有客人到访的时候,周曼喜欢坐在工作室门边的圆桌修图。它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因此选的摆放位置是整间工作室自然光最佳、视野最好的一角。
工作室其实是临街的一间小商铺,透过落地玻璃门朝小街对面看去,是规格差不多的一排小店,周曼最喜欢在修图间隙看几眼对面的宠物美容店,看不同的人将他们养的宠物送到店里洗澡,看他们将洗得蓬松洁净的小动物抱出来,看那些小动物吐着舌头的可爱笑脸。
美容店还提供短期寄养服务,帮助外出旅行的主人们照看宠物。店员下午空闲时会牵着两三条狗外出散步,通常是一只大狗加上两只小狗,大狗激动地向前小跑,小狗四条腿忙碌地倒腾追在后面,而遛狗的店员则无奈地攥紧狗绳紧跟其后。周曼觉得这一幕很像哄小孩的卡通片,可以让她心情愉悦。
这天周曼如常在感到双眼酸胀的时刻,将视线从电脑屏幕收回,投向工作室外,没看见小动物,却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往工作室走来。
阳光之下,她的皮肤白得如同透明。
“枝伊?!”周曼瞪大双眼盯着出现在工作室门口的枝伊,腾地站起来,用力过猛,撞到了小圆桌,桌面的电脑经历了一阵剧烈摇晃。
枝伊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普通的休闲服,脸上挂着一点虚弱的笑,脚步轻轻地走进工作室:“我在网上搜到了你的工作室地址,真了不起,你的摄影工作室在s市能排到同行的前三名,我看了每一条客人留下的评论,所有人都在称赞你。”
周曼手足无措,一甩手,打到了她的电脑,“啪”的一声,笔记本电脑盖上了。响声让她如梦初醒,她看了眼坐在收银台后的小助理,又用余光看到从里间踱步出来的摄影师,然后赶紧走到枝伊身边,牵起枝伊的手,匆忙将枝伊往里带:“我们到里面去吧。”
小助理诧异地挑挑眉,凑到工作室此时仅剩的一位没有工作任务的年轻摄影师边上,小声嘀咕:“老板的朋友好美啊,比我们之前拍过的所有模特都要美,她要是愿意给我们工作室打广告,我们的业绩估计能更上一层楼。”
目睹了方才的小插曲的摄影师点点头:“是呀,长相美,气质也好,很难得,要是当模特的话应该能有不少成就。”
小助理闻言,眉心皱起,迟疑道:“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她,说不定她还真的当过模特……”
周曼把枝伊请到休息室,快速收拾散落在座椅上的外套和杂志,让枝伊坐在唯一一张单人沙发里,她拉了一把没有靠背的矮凳坐在枝伊身边,她对枝伊的印象仍停留在尊贵的孕妇,于是十分着急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来出差还是休假了?你的先生是陪着你来的吧,还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你的身体还好吗?”
枝伊扭头看向周曼,温柔又平静,轻声说:“胎停了。”
周曼心一紧,无措地攥着枝伊的手,借着灯光端详枝伊的脸色。但有化妆品的遮盖,周曼看不出枝伊最真实的状态,忙问道:“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有哪里痛吗?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说出那三个字的枝伊仿佛感到疲倦了,动作迟缓地摇了摇头:“不知道确切的原因。”
周曼将枝伊的手攥得更紧,说:“肯定是范晟浩的问题,他的精子有大问题。”
枝伊没有吭声,周曼疼惜地看着枝伊,松了一边手,轻轻抚着枝伊的背,又问:“你怎么不在家里休养却跑到这里来?我听说小产也是要坐月子的。”
枝伊往周曼的方向低下头,仿佛在祷告:“我不想待在我和他的家里,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小公寓里,想你了,所以就过来找你。”
“想我了就让我过去陪你,有我这个大活人在,你的小公寓里就不会只有你一个人了。”
周曼环视一下又小又乱的休息室,忧愁地叹了叹,说:“待在这里对你的身体无益,去我家吧。但是,”周曼附身侧头盯着枝伊的双眼问,“你跟我说实话,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要不要叫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