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推开,一排的大通铺,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只有最里面的铺位上额外多放了个襁褓,从中伸出的一双小手正在空气里乱抓。
那人先将奶汁倒在茶杯里,只有小半杯的量,他端着杯子过去,单手将孩子抱起来了,一个大男人没什么经验,将杯沿对准孩子的小嘴往里倾倒。
半点不怕呛到。
小枇杷凑在旁边看,这小孩还真是,不哭不闹,此时还是冬日,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冻得有点发紫,除了一张小被子裹着,里面没有小衣服保暖。
奶汁一滴不剩地被他喝了,显然不够,他又开始双手乱抓,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喂他的男人。
小枇杷看得一阵恶寒,好诡异的讨食方式。
这个男人显然也被惊悚到,不过他到底比同伴脾气好点,将小孩的双手按回襁褓,大手点着他的嘴角,无奈道:“你该哭,或者笑,这样子太奇怪了。”
小孩听不懂,张开嘴含他的手指。
等了一会儿,出去买米糊的男人回来了,他性子活泼一点,推门便道:“今日运气好,买到羊奶了!”
他们听人说,月份太小的孩子还是吃奶更好,喂米糊实在是无奈之举。
小枇杷于是又看他们给孩子喂羊奶,过程并不漫长,这个小孩拼尽全力地要活,喝得打嗝还要再喝,心疼钱的男人把剩下的装起来,嘴上数落:“太贪心了吧!没开春羊奶可不便宜!”
“不便宜你还买,”另一个人把孩子放回床上,拉开襁褓看他需不需要换尿布,“我现在就愁,咱俩出任务的时候他怎么办,别人又不喜欢他。”
别说别人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啊。
同伴闭上眼腹诽,再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还有个主意,把他带着,主动请缨去做箬叶小姐的家仆,箬叶小姐不能修习本家术法,就是普通的闺阁小姐,应该也不会将咱们远派。”
“……”
“……”
他们对视,换尿布的男人说:“我以为……你知道他是谁送来本家的来着。”
“知道啊,就是箬叶小姐嘛,”提建议的男人露出不满的神色,“真狠心,亲生的也能扔回本家做家仆,这样的女人也配做母亲……”
“喂,”另一个人打断他,“家仆不可妄言主家之事,那位小姐到底算是主子。”
他们于是打住了对于“箬叶小姐”的评价,决定去做她的家仆。
“等孩子大点了咱们再申请回来就好了,跟在箬叶小姐身边还是有点……”
“把这小鬼喂到能走能跑就算仁至义尽,咱们哪能一辈子耗在一个普通人身边,”那个活泼一点的男人说,“说起来要不是她把自己哥哥买官的事告到家主那里,家主也不会破格同意给一个旁支的私生女配家仆。”
“反正儿子她也不要了,咱们回来后还能继续留着伺候她。”
他们说完这些,小枇杷眼前的画面便模糊了,像荡起涟漪的水面,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那个小孩的襁褓在冒烟?
不详的黑紫色,很快就扭曲在画面中了。
小枇杷往前一步,冷且暗的房间变成了绿树成荫的小巷,季节也从冬日变换成夏天,她面前缓缓行过去一辆简洁的马车,她站在台阶下,和一个四岁的孩子对上视线。
“你,还真长大了啊,”小枇杷有点诧异,不过想想也合理,他小时候就拼尽全力地要活来着,“来,姐姐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问题。”
她对刚才看见的画面有些耿耿于怀,那东西怎么看着像魔气呢?
小孩抬腿走出门,他一阵风一样地跑起来,直直穿过了小枇杷,一双小短腿追赶着马车。
小枇杷只好跟着他飘。
马车停在一座宅子前,她看见穿着和方才那两人一样袍子的人,搬了脚凳放在一侧,等马车里的人出来。
守在门口的小厮追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小身影过来,那也是个孩子,收拾得整洁干净,脸上带着让人舒适的笑:“姨母,您怎么才来。”
“?”小枇杷对这个小孩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淡紫色的裙摆拾级而下,捧着食盒的妙龄女子垂着眼,“出门耽搁了片刻。”
她不热情,也不疏冷,看一眼魏熙,又挪开目光,还是魏熙主动问:“姨母给我做好吃的了?”
巫箬叶这才回神似的点点头,揭开了食盒,从里面取出一块漂亮精致的糕,露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放的糖不多,不会坏牙。”
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其实不会在大门口吃东西,又不是平常百姓。小厮本来想提醒,但是魏熙已经伸手接糕,他非常体贴地迎合巫箬叶的情绪:“我喜欢这个,母亲做的糕总是太甜。”
巫箬叶的手落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
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小孩看到这一幕,他顿时怒不可遏地冲上去,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狗:“还我!还我!”
赶在小厮反应过来之前,巫氏家仆已经将他按住了,魏熙非常惊讶地看着他,问:“他是……”
“不认识,许是街上的乞儿,”巫箬叶合上了食盒的盖子,搂了一下魏熙的肩膀示意他走,“进去吧,你母亲该派人催促了。”
“等等,”魏熙有些犹豫,他看着被家仆按住的小孩,手里的糕送了送,“你要吃这个?拿去吃吧,我还有很多。”
“……”巫箬叶站在他身后,目光终于落在那个孩子身上,冷冷的,厌恶的。
他不敢再动,像个狗崽子一样呜咽着,跪在地上发抖。
魏熙把糕留给他,小厮走了,只剩下一个家仆,他是又折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