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迦叶对沈泽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她回了一礼,跟着沈泽从正门进了相府,途经亭台楼阁、莲池假山,顺着青石铺就的道路来到了书房门口。
沈泽弯了弯眉眼,对许迦叶道:“我同正清也算是旧相识了,不如让他随我去府中参观游玩一番吧。”
裴玄澈望着许迦叶,指了指院子里的一棵树:“我想在那棵树底下等你。”
许迦叶轻叹了一口气,对沈泽道:“他性子内敛、怕见生人,让他在贵府四处参观有些为难他了,就让他待在这里吧,你且去忙你的。”
怀揣着那么大的秘密,也怪不得这两年裴玄澈总是黏着她。
沈泽:“?”
他看向裴玄澈,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个一肚子坏水、最是桀骜不驯的家伙内敛怕生?
发觉裴玄澈眸中暗含警告,沈泽心中冷笑了一声,造作伪饰,令人不耻。
许迦叶与裴玄澈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转身推门进了书房。
沈徽静坐于桌前,身着一袭月白色宝相花刻丝锦袍,面如冠玉,凤眸浅淡而温润,周身气质濯濯如春月柳,朗朗如风间竹,恍若神仙中人。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门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见许迦叶推开了门,他施施然起身迎了几步,姿态从容不迫。
许迦叶行了一礼,温声道:“劳丞相久侯。”
沈徽按捺住心中汹涌的波涛,神情平静地回了一礼,心道,他同她许久未见,垂念已深,苦等三秋亦不觉久,这片刻时间何足道哉,但话出口只剩下了一句:“无妨。”
沈徽示意许迦叶同他相对而坐,将已经倒好的茶水推得离她更近了一些,自己则将本就整洁干净,一尘不染的桌子又收整了一遍。
许迦叶捧起桌上温度正好的茶水啜饮了一口,沈徽收拾起桌子来也像是挥毫泼墨般潇洒写意,让她莫名有些想笑。
沈徽见许迦叶对他特意摆出来想给她观赏的香盒、太湖石等摆件视若无睹,担心她不喜欢,反倒会觉得碍眼,默默地把它们都收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袍,坐回椅子,温言问道:“你近来身体可好?”
许迦叶同沈徽不说那些虚的,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还支持得住,但以后就未必了。”
沈徽目光在许迦叶脸上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敛去了眸中的沉重:“你既心怀凌云壮志,应以自身为要,拥兵养寇以自重,莫要沉沦于杀伐,虚耗自身。”
许迦叶神情古井无波:“我若死了,你另找他人也是一样,就像当年陆景初残了腿,你便将目光投向了我。”
沈徽眸光一凝,如山涧溪流般清越的嗓音沉了几分:“那个位子不是谁都有资格坐上去的,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值得我拥护,我从未扶持过陆景初,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许迦叶凝视沈徽的眼睛,对他话语的真伪有了基本的判断,用手指轻击了一下桌面:“陆景初告诉我,你因与陛下的私仇起了不臣之心,曾与他暗中谋算篡位夺权一事,想要扶他上位。
“他猜测你在放弃他之后找上了我,我们行事素来谨慎,他找不到切实的证据,却也借此数次要挟我。如果你所言非虚,那么他应该是在试探我了。”
沈徽身体前倾,语气急切道:“他什么时候找上的你?他要挟你做什么,你答应他了吗?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许迦叶见沈徽失了冷静,问出这么没有价值的问题,眼中划过一丝诧异:“这并不重要,我对他可能是在试探我早有预料,自然不会露出什么马脚。退一万步讲,即便你们确实曾暗中结盟,他既然没有证据证明我阴蓄异志,我怎么可能自乱阵脚、受他威胁。”
陆景初还能要挟她做什么?无非是想把她吃干抹净,却也不看看谁才是案板上的鱼。
沈徽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拢在袖口中的手在不住地颤抖,此时此刻仍未止息。
许迦叶摩挲了一下茶杯边缘,语调意味难辨:“我只是有个疑问,你与陛下究竟有何仇怨?他本人是否知道?我没有窥探你的隐私的意思,但想必你也明白,立场可以改,但私仇万世难易,有这个前提条件在,一旦有人挑唆,陛下轻而易举便会相信你有反心。
“陆景初的其他话是编造出来的,但我想此事应当不是空穴来风,他可能已探听到了什么。你向我言明,我们也好早做打算,免得他借此事大做文章。”
沈徽垂下睫羽敛去眸中神色,嗓音清冽如初:“没有私仇。”
许迦叶沉默了半晌,突然轻笑了一声,敛去笑容后,语气冷淡了下来:“没有私仇,你的反心从何而来?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难道我做了皇帝,能封你个玉皇大帝不成?
“沈徽,我对你跟陛下的仇怨半点兴趣都没有,我暗杀陆景初未果,才过来和你商讨一个解决方法。我拿你当盟友,你拿我当什么?”
沈徽叹了一口气,陆景初心思诡谲,恐怕早就算到了今日情景,想让许迦叶对他起猜忌不满之心,他注视着许迦叶那双淡漠的眼睛,终是下定了决心,说道:
“两年前,陛下打压你,欲收回你的兵权,彼时你重伤未愈、身心俱损,遭逢此劫,堪称内外交困,我想那时你便明白了一个道理,圣心不可测,想真正保全自身,就得站在最高处。”
许迦叶同沈徽对视,冷声道:“不要转移话题,我们现下在聊你的事。”
沈徽便是在那个时候找上了她,原来他是因此看到了他们结盟的可能。他大概不会想到,她无需经历波折,便天生一副反骨,他本不必等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