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声叹惋,忍下想要诘问的冲动,放下书卷走到榻旁,掀开了被子,孟渔头发乱糟糟披在肩头,警惕地望着他。
傅至景伸出手,孟渔偏过脸躲了一下,掌心便落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
“有些事你不想说,我不会勉强你,但我也不瞒着你,我想查的定会查到。”
孟渔倔强地抿着唇,不吭声,等了会儿,外头的福广来报蒋文峥求见。
傅至景听见这个名字,极为短促地蹙了下眉,见孟渔不肯与他说话,这才离开太和殿。
此时已近日暮,门开门闭,傍晚的秋阳黄澄澄地扫进来,将大殿照得金灿灿,傅至景也被光给吞噬。
孟渔知道诺布一事想必是瞒不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全盘托出,但张了张嘴,却发现在经历了这样多后,他已经很难对傅至景开诚相见。
度过了忐忑的几日,蒋文凌回京的消息如期传进了孟渔的耳朵里。
蒋文凌在外将近六年,就连先帝驾崩都不曾露面,此番回京,虽是个闲散王爷,但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谁人不知当年的靖轩亲王蒋文凌在弱冠之年就击退蒙古,是朝中唯一有军功在身的皇子,原也得朝中众臣支持,岂知后来竟不爱江山爱美人,为了一个质子成了个残废,往后多年虽说是兴修水利,但与被放逐并无大区别。
早朝时这几年新进的官员皆在偷偷打量昔日的皇五子,只见他的左手自然地垂在身侧,一双凤眸面对各色的目光却十分镇静。
他与蒋文峥多年不见,皆已是人臣,局面已定,两个曾经水火不容的人竟也头一回心平气和地并肩走出大殿。
“二哥,你我斗了这么多年,未曾想谁都没赢。”蒋文凌的性子收敛了不少,一笑,“你说,这算不算天意弄人?”
蒋文峥沉吟,“既然回来了,往后齐心为大衡效力也是一样的。”
蒋文凌轻啧一声,“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是总爱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可惜……”他顿了顿,有几分叹息,“二哥,保重。”
雕栏玉砌的大殿富丽堂皇,一砖一瓦写满了历代败者的血泪,蒋文峥抬头望着琼楼玉宇,垂眸转身进了殿内,似乎与新帝在交谈要事,迟迟不再出来。
秋日微凉,孟渔站在宫檐下,远远听见散朝的声音,站起身,等了小一刻钟,见着肩宽腿长的男子遥遥朝他走来。
五年多不见,蒋文凌晒黑了些,俊美的面庞多了些日月雕刻的沟壑,行走如风气势不减,他阔步来到孟渔跟前,眼中的情绪浓烈了些。
孟渔道:“五王爷别来无恙?”
“都好。”蒋文凌竟有些哽咽,“当年我在华东听闻噩耗,惊讶不已,只是我爱莫能助,如今得见故人,乔云亦很是欢喜。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不再是乔奴,而是乔云,倒是个好名字。
“说来话长。”孟渔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我今日找你是想提醒你,陛下已在盘查当年之事,想来瞒不了多久。”
蒋文凌眉头一皱,“你放心,若陛下召见,我会全盘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绝不会牵连刘翊阳。”
孟渔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和乔云得你们相助,才能在外过几年安生日子,如今必不能再让你们为了我二人背负罪名。”蒋文凌道,“再说,那毕竟是前朝事端,我远离朝堂已久,陛下未必会追究。”
话是这样说,可孟渔还是担心傅至景会借题发挥,又唯恐对方拿这些事来困住他——傅至景不是做不出来,但这到底不好对蒋文凌解释。
蒋文凌见他郁郁累累,不禁感慨人事沧桑,叹道:“你变了许多。”
他从前总觉着孟渔与在蒙古时的诺布有几分相似,时过境迁,如今孟渔倒变成了前些年诺布日日郁郁寡欢的模样,两人的命运也何其相同,都是金蝉脱壳、隐姓埋名才能重获新生。
孟渔很有些麻木的得过且过,勉力笑说:“我一直谨记五哥的劝告,再也不敢胡乱充当好人了。”
倘若孟渔不想做好人,今日就不会为了牵出往事而提心吊胆。
蒋文凌不拆穿他的口是心非,眼见时辰不早,正要告辞,却见得殿前伺候的小内监匆匆忙忙地往宫门跑。
蒋文凌拦住他,“何事如此慌张?”
小内监弯着腰行礼,“陛下口谕,传见飞云将军,奴才怕将军已经坐上回府的马车,这才加快脚程。”
孟渔和蒋文凌心中皆是一惊,对视一眼,后者放走小内监,道:“看来陛下已经知道了,见机行事罢。”
因着傅至景传见刘翊阳一事,一整日孟渔都坐立不安,生怕听见些不好的消息,但直到临近傍晚,前朝后宫仍是平静无波。
“少君,膳食已经准备好了。”
孟渔看了眼逐渐灰暗的天,想了想说:“先不要端上来,去光庆殿问问,陛下何时过来,我与他一起用膳。”
上一回少君给陛下送了两盘点心,当夜就闹出跟十二王爷的事,这回如此关切陛下,不会又要故技重施吧?
宫人面面相觑,孟渔见他们不动,心中奇怪,“怎么一个两个苦着脸,还不快去。”
内监这才提着裤脚往外跑。
孟渔惴惴地等了一会儿,听见外头传来声响,咬了咬下唇起身去迎。
他之前别说等傅至景用膳了,就连面对傅至景时都没什么好脸色,这回却站在殿门挤恭迎圣驾,当真是做足了少君的本分。
事出反常必有妖。
傅至景望着他并非心甘情愿的举动,心底微微发苦,几瞬,上前从容自若地牵住他的手往里走,“我在半路听下人说,你在等我用膳。”